梁军的抵抗在刹那间土崩瓦解!士兵们哭嚎着丢弃手中兵刃,如同受惊的兽群般四散奔逃,恨不得肋生双翼。史清在亲卫们以血肉之躯筑成的屏障中仓皇突围,试图向长垣县城方向逃窜。然而一队黑甲重骑如死神般追至,沉重的骨朵挟着风雷之势砸下,精铁锻造的头盔应声碎裂,红白相间的脑浆迸溅在秋日枯黄的野草上。
八千北路梁军连同绵延数里的辎重车队,在唐军具装铁骑摧枯拉朽般的冲锋下,犹如烈日下的薄霜,转瞬间化作遍地残肢断臂与熊熊燃烧的车架残骸。萧瑟的秋风吹过战场,卷起沾血的枯叶,在由破碎甲胄、扭曲兵刃与倾覆粮车铺就的猩红道路上打着旋儿。
当东路、西路、北路相继覆灭的噩耗如同雪片般传到段凝耳中时,这位梁国的北面招讨使彻底崩溃了。他率领的两万“中军主力”,此刻正行进在韦城通往汴州的官道上。军心早已被恐慌和沿途传来的坏消息蛀空。
“报——!东路军于白马津遭唐军水陆合围,全军覆没!滑州兵马使李田力战而亡!”
“报——!西路军在胙城郊野自行溃散!郑州防御使秦宪生死不明!”
“报——!北路军...北路军在长垣以北遭遇王璟若亲率铁骑冲阵!全军...全军尽殁!怀州刺史史清殉国!”
“报——!后方发现唐军王建及部追兵!距我军后卫不足三十里!正在加速逼近!”
这一道道催命符般的军情,将段凝最后一丝侥幸碾得粉碎。他蜷缩在镶金嵌玉的马车内,面如金纸,浑身战栗如秋风中的枯叶,哪还有半分统帅威仪?极度的恐惧令他几近失禁,恍惚间已看见王璟若寒光凛冽的铁枪,听见王建及追兵的马蹄声如雷逼近!
“快!扔掉所有辎重!轻装!轻装疾行!”段凝掀开车帘,声音尖利得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对着外面同样惊慌的将领嘶吼,“骑兵护住中军!步卒…步卒能跑多快跑多快!回汴州!快回汴州!”此刻他脑中唯剩一个念头:逃!逃回那座高墙深池的城池!唯有躲进汴州城墙的阴影里,才能获得片刻喘息之机!
军令既下,本就摇摇欲坠的中军顿时分崩离析!为求速度,满载粮秣的板车、装着金银细软的箱笼、精铁打造的军械被随意抛掷道旁,更有甚者点燃车辆以阻追兵。步卒们为减轻负重,纷纷卸下甲胄,丢弃长矛,只求在死神追上之前多逃一里。将领们争相率领亲卫铁骑,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段凝的马车夺路狂奔,将数以万计的步卒无情抛弃。官道上演着令人作呕的生死竞速,被遗弃的士卒哭嚎咒骂,在凛冽秋风中踉跄奔逃,不时有力竭者栽倒在地,转瞬便被后来者踏成肉泥。
王建及率领的唐军步骑混编部队,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般紧咬不放。他们从容接收着梁军遗弃的如山辎重,同时分出轻骑如猎鹰扑兔般袭杀溃兵。寒芒过处,血花绽放;箭雨落下,哀鸿遍野。官道两侧的沟壑田垄间,横七竖八躺着无数梁军尸骸。投降者被草绳穿骨,如待宰羔羊般串成长列。段凝所谓的“中军主力”,未与追兵正面交锋,便在自相践踏与唐军持续袭扰下伤亡殆尽。两万大军逃至汴州城下时,十不存一,且个个蓬头跣足,状若疯魔。段凝本人更似惊弓之鸟,蜷缩在马车深处瑟瑟发抖,连掀帘窥探的勇气都已丧失。
汴州城头,守城的梁军将士,目瞪口呆地看着城下那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哭爹喊娘的“勤王大军”,看着被亲卫搀扶着、面如死灰、双腿发软几乎无法行走的段凝被匆匆抬入城中。一股冰冷的、绝望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整座城池。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汴州城内,西市边缘,一间看似普通的“波斯胡商”货栈深处。厚重的毡毯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混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苦涩气味。昏暗的油灯下,拜火教教主韦一江盘膝坐在一张矮榻上,赤裸的上身蒸腾着灼热的真气,但胸口处诡异地凝结着白色的冰霜。只见其脸色苍白,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显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雪狼山大战已经过了近五年,但李明诚当日留在他体内的寒冰真气仍然不时发作,令韦一江痛苦不堪。
行功完毕,韦一江胸口处的冰霜渐渐消退,他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紧抿的嘴唇微微颤抖,许久后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此时外面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喊杀声、哭嚎声、马蹄声自城外隐隐传来,如同末日丧钟。
他重伤未愈,教中力量在数度大战之中亦是损失不小,尤其是布在各处的据点被一一拔除,更是令他心如刀绞。据逃回的教众所言,有一支如同鬼魅的队伍似乎带着特殊的使命,随着唐军的不断推进,有计划地清剿着各处的教众。这些人个个身手不凡,而且行事极为隐秘,往往教众一旦暴露,便会迎来雷霆一击,这些年在大梁各处建立的据点、寺庙尽遭毒手,拜火教众更是无论男女,一个不留。一股无力感和深切的忧虑,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大梁…真的撑不住了,拜火教,也该退了。
与此同时,在靠近皇城的一处不起眼的观星台顶层。张紫氤独立于寒风之中,黑色斗篷紧紧裹住身躯。她没有看脚下那座混乱、绝望、如同沸腾蚁穴般的汴州城,而是极目远眺。
她的目光越过低矮的民居、混乱的街道、巍峨的宫墙,投向北方那片被战火蹂躏的广袤平原。视线所及,虽无法看清细节,但那几处巨大的、如同伤疤般烙印在大地上的战场痕迹,却清晰可见:
东北方向,一道浓重的、尚未散尽的烟柱,笔直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烟柱下方隐隐透着不祥的暗红色,仿佛大地在流血。
正北方向,数道烟尘如同狰狞的土龙,由远及近,正快速逼近汴州城郭,那是溃败的梁军和追击的唐军掀起的死亡风暴。
西北方向,一片巨大的、异常平整开阔的地带,在枯黄的原野上显得格外突兀,如同被巨神之犁反复犁过,死寂得可怕。那里,是唐军铁骑留下的死亡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