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室的地面坚硬如铁。张紫氤要求她练习最基础的舞步——旋转。起初,眩晕和笨拙让她不断摔倒,膝盖和手肘磕在冰冷的石地上,青紫一片。张紫氤不为所动,只是在她每次摔倒时,冷冷地报出一个更苛刻的目标:“一百圈。”“两百圈。”…当刘玉娘因眩晕和体力不支瘫倒在地,呕吐不止时,张紫氤会将一种辛辣刺鼻的药油强行灌入她口中。药油入喉,如同吞下炭火,带来剧烈的灼烧感和短暂的亢奋,强行驱散眩晕与疲惫。
“痛吗?累吗?”张紫氤的声音如同寒冰,“想想天德军的雪,想想你父母的血!这点苦,算什么?!”刘玉娘眼中爆发出野兽般的凶光,挣扎着爬起来,再次旋转!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舞衣,滴落在冰冷的地面。她的舞姿从僵硬笨拙,渐渐变得流畅自然,最终在药力和仇恨的支撑下,展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颠倒众生的柔媚与轻盈。代价是膝盖上的淤青和胃部时常翻搅的灼痛。
心计的传授则更为诡谲。张紫氤会突然抛出各种问题,要求刘玉娘在瞬间做出最符合“身份”和“目标”的反应。
“若你献舞时,君王夸赞你比皇后更美,当如何?”
“若皇后当众斥责你狐媚惑主,当如何?”
“若君王问及你身世来历,当如何?”
每一次回答,稍有迟疑或不合“柔弱”、“无辜”、“倾慕”的标准,迎接她的便是张紫氤冰冷如刀的眼神和更加严苛的惩罚——或是被关入漆黑无声、只有滴水声的石室禁闭数日,或是被强迫吞服令人神智恍惚、陷入恐惧幻境的药剂。张紫氤如同最严苛的雕刻师,用痛苦和恐惧为刻刀,将史玉娘残存的棱角、自尊、乃至属于“人”的正常情感,一点点剥离、磨平,只留下一个完美的、符合“宠妃”人设的空壳,以及深藏在这空壳之下、被冰封的、只待引爆的复仇烈焰!她学会了如何用最楚楚可怜的眼神掩饰最深的杀机,如何用最柔顺的话语引导他人的意志,如何将自己的痛苦与仇恨转化为取悦仇敌的武器。
张紫氤并未将刘玉娘培养成冲锋陷阵的高手,但复仇之路危机四伏,她需要自保之力。传授的武艺极其有限,却阴狠实用。
轻身功夫是重点。张紫氤在她纤细的脚踝和手腕上绑上沉重的铅块,命她在布满尖锐碎石和复杂障碍的地下迷宫内反复奔跑跳跃,训练其灵活与速度。摔倒?爬起来!被碎石划破?无视!直到她能身轻如燕,在复杂的宫廷环境中悄无声息地移动。
暗器只学一种——淬了毒药的牛毛细针。张紫氤要求她在烛火摇曳、光线昏暗的环境中,用特制的指环机括发射细针,精准命中数丈外悬挂的铜钱方孔。日复一日的枯燥练习,练就了她稳定如磐石的手腕和毒蛇般精准的眼力。
最后是近身缠斗的阴招。张紫氤亲自示范,如何利用女子看似柔弱无力的肢体,在贴身纠缠的瞬间,以指尖、手肘、膝盖甚至发簪,攻击男人最脆弱的穴位关节。每一招都简单直接,不求致命,只求瞬间的剧痛和脱身之机。训练时,张紫氤毫不留情,每一次示范都让刘玉娘痛彻心扉,也让她将这些保命的杀招如同本能般刻入骨髓。
十年时光,在无尽的痛苦、药味和仇恨的淬炼中悄然流逝。当刘玉娘再次站在张紫氤面前时,已彻底脱胎换骨。
塞外风霜留下的痕迹荡然无存。肌肤莹白胜雪,吹弹可破,在幽蓝的灯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身段窈窕玲珑,如同春日抽条的柳枝,柔韧而充满生机。曾经布满仇恨与绝望的眸子,如今如一泓深不见底的秋水,清澈见底时,能映出最动人的无辜与倾慕;幽深时,则如同寒潭,将所有情绪冰封,只余下令人心悸的平静。她的美,已不再是璞玉,而是被精心雕琢、淬炼后的绝世瑰宝,带着一种浑然天成却又暗藏锋芒的致命吸引力。
张紫氤纯黑的眼眸在她身上缓缓扫过,如同在审视一件即将完工的武器。冰冷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尚可。”这是她难得的评价。
“你的根基在晋阳,你的仇人也在晋阳。”张紫氤的声音依旧清冷,“拜火教在晋阳教坊,有一枚埋藏多年的棋子,你的来历我已为你清除干净。她会为你铺路,助你进入晋阳最顶级的乐坊。如何接近李存义便是你需要完成的第一个考验。”
她将一个朴素的青布包袱递给刘玉娘:“里面是荐书、盘缠和几件合体的衣物。如今唐梁两国交战,若是你来自汴州,易引人注意,故你的身份是天德军教坊学徒刘玉娘,因有些姿色,被荐往晋阳教坊,由‘张嬷嬷’收留学艺。记住你的来处,记住你的恨,也记住你的任务——不惜一切代价,进入晋阳宫城,靠近李存义!让他为你痴迷,为你疯狂!让他…在极乐中,走向毁灭!”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冰封千年的刻骨寒意。
刘玉娘伸出那双已变得莹白如玉、却蕴含了可怕力量的手,郑重地接过包袱。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布面,仿佛触摸到了复仇之路的起点。她抬起眼,望向张紫氤,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已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寒的、绝对的服从与燃烧的冰焰。
“玉娘…谨遵恩师教诲。血仇不报,此身…永堕无间!”
此时的晋阳城,后唐的国都,在李存义的大力整治之下,其繁华尤胜往昔。教坊司坐落在城东最热闹的坊市之中,朱漆大门,丝竹之声日夜不绝。
刘玉娘拿着一路潜行,当入了晋阳城后,便如同一个真正背井离乡、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少女,找到了教坊后门。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面容刻板的老妪,正是张紫氤口中的“张嬷嬷”——拜火教潜伏多年的暗桩。她浑浊的眼睛在刘玉娘脸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她手腕内侧那极其浅淡、几乎无法察觉的旧痕,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她并未多言,只是侧身让刘玉娘进来,声音平淡无波:“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