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延孝猛地转身,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疑虑,被这“确凿无疑”的消息彻底冲垮!内部械斗!将领需靠杀人立威来维持秩序!这是大军崩溃、主帅权威荡然无存的铁证!王璟若若在,即便是他身受重伤,这帮骄兵悍将又岂敢如此?他曾见过王璟若之威,以其治军之严,岂容部下内乱?
“天赐良机!此乃天助我也!”康延孝脸上瞬间被狂喜和贪婪的赤红所覆盖,他仿佛看到了堆积如山的唐军辎重,看到了自己踏着唐军尸骨重新掌控蜀中、甚至裂土封王的辉煌图景!“传令!全军集结!骑兵为先锋,给我死死咬住唐军的尾巴!步兵紧随其后,弓弩手压阵!我要一举荡平这支群龙无首的孤军,用他们的鲜血,洗刷我剑州被困之辱!”
“节使大人!三思啊!”一名鬓角花白、面容沉毅的老将忍不住越众而出,他是康延孝的族叔,也是军中少数还能保持清醒的人,“王璟若用兵如神,狡诈如狐,焉知这不是他故意卖出的破绽?那落雁峡地势险要,乃绝佳的设伏之地,我军若贸然深入……”
“够了!六叔!”康延孝厉声打断,脸上闪过一丝被质疑的恼怒和狰狞,“莫非你不曾见过盖宗师之威么?王璟若如何能够逃得在其手下逃生?只怕如今早已经是个死人了!难道我等活人,还要被一个死人的名头吓破胆吗?休要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战机稍纵即逝,违令者——军法从事!”
沉重的城门在生锈绞盘发出的刺耳呻吟声中,缓缓洞开。早已在城内憋屈了许久的叛军,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骑兵们挥舞着雪亮的钢刀,发出野性的嚎叫,渴望用唐军的鲜血和头颅来证明自己的勇武,洗刷被困的耻辱。步兵们则扛着简陋的器械和沉重的盾牌,眼中闪烁着对财富、军功以及劫掠的渴望,队伍虽然杂乱,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疯狂气势。
队伍的后方,康延孝跨上他那匹神骏的河西战马,在中军那面肮脏破损的“康”字大纛下,猛地拔出长刀,向前狠狠一挥!
“出击!碾碎他们!”
数万叛军蜂拥而出,形成一道污浊混乱、却又气势汹汹的浪潮,向着南方“溃退”的唐军,席卷而去,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叛军倾巢而出的动向,早已被唐军撒出的、如同猎鹰般敏锐的游骑斥候看得一清二楚。消息通过号角和快马,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正在“有序”后撤的唐军大队。
负责指挥诱敌部队的李闯,此刻正蹲在一辆被丢弃的破损偏厢车旁,用手抹去车轮上的泥土,检查着上面一道并不起眼的新鲜刮痕。听到传令兵的禀报,他缓缓站起身,那张被风霜刻满痕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得如同刀锋的弧度。他是最早于广胜军中跟随王璟若的那批人之一,是从太行径、胡柳陂这些尸山血海中滚打出来的精锐,因此,纵使他已经知道了王璟若身受重伤,功力全失,却仍旧不能改变他对自家主帅那份狂热的信赖。在他眼中,便是叛军来势汹汹,在王璟若运筹帷幄之间也定会如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
“鱼儿到底还是咬钩了,而且来得很急。”李闯对着身旁同样面无表情的副将说道,声音平静得可怕,“传令下去,按谢夫人的既定方略,前队变后队,依托二号预设阻击阵地,结阵迎敌!告诉弟兄们……”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沉默地整理着弩箭、眼神中压抑着悲痛与愤怒的士卒,“……把心里那团火,把那口憋了十几天的气,都给我攒足了!化作你们手里的箭,用叛军的血,祭奠王大人的在天之灵!也让康延孝好好尝尝,我后唐锐士的锋芒!”
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只有冰冷彻骨的命令和同仇敌忾的沉默。这支身披缟素的军队,如同一台精密而冷酷的战争机器,开始高效运转。弩手们沉默地进入预设阵地——几道利用地形挖掘的浅壕,一些看似随意丢弃、实则经过计算能够有效阻碍骑兵冲锋的辎重车辆之后。他们检查着手中的擘张弩、伏远弩,将一支支三棱破甲锥箭或点燃的火箭放入箭槽,动作机械、精准,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专注。每一张年轻的或苍老的脸上,都看不到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以及一种对命令绝对服从的纪律性,这便是广胜军,是历经王璟若、常春的调教后的唐军中独一份的精锐之师。
当叛军骑兵那如同闷雷般滚动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扬起的尘土如同黄色的帷幕,几乎要遮蔽整个天际时,唐军的阵地上,依旧死寂得令人心悸。只有军官们压低嗓音、短促有力的口令声,以及弩机绞弦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预示着风暴的来临。
“三百步……二百五十步……稳住……”李闯眯着眼睛,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狼,估算着距离,他那只布满老茧的右手缓缓举起,仿佛托着千钧重担。
叛军骑兵越来越近,他们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唐军阵地上那一片刺眼的、象征着死亡和复仇的素白,以及阵地后方那些“惊慌失措”、“队形松散”、正在“仓皇”北逃的唐军步兵背影。冲在最前面的叛军骑兵脸上露出了残忍而兴奋的笑容,钢刀反射着惨淡的阳光,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刀刃砍入血肉的快感。
“放!”
这时李闯的手臂如同断头台的铡刀,狠狠挥下!
“嗡——!!!”
那不是一声弓弦响,而是数千张强弩同时击发形成的、仿佛能撕裂耳膜、震碎灵魂的恐怖轰鸣!一片巨大的、由冰冷金属构成的死亡阴云,瞬间从唐军阵地上升腾而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如同万千鬼魂尖啸的破空声,以一种毁灭性的抛物线,向着冲锋的叛军骑兵头顶笼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