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拿什么守?节使大人数万精锐都灰飞烟灭了,我们这点人,还不够唐军塞牙缝的!”
“不守难道投降吗?王璟若会放过我们这些附逆之人?别忘了郭崇韬的下场!那狗朝廷什么时候讲过信用?”
“不投降?难道等着城破之后,被屠城吗?唐军挟大胜之威,我等据城死守,无异于螳臂当车,到得城破之日,你我皆成齑粉!”
“投降是死,不投降也是死!那还不如拼了!就算拉上全城百姓垫背又有何妨?”
“你疯了!且不说城中百姓是否听你号令,即便肯听,那可都是一条条人命!”
争吵声,绝望的呐喊声,互相指责的声音在议事堂内回荡,气氛紧张得如同即将爆炸的火药桶。没有人能拿出一个让所有人都信服的主意,分裂和内讧在死亡的压力下迅速显现。
就在这时,一名探马连滚爬地冲了进来,面无人色,声音带着哭腔:“报……报诸位将军!唐……唐军主力……已至城东十里外!旌旗蔽日,杀气冲天!先锋骑兵已经抵达城下,正在叫阵!”
仿佛最后一根稻草压下,议事堂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那位瘫坐着的康延孝族叔,他是此刻城中名义上职位最高的人。
老将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疲惫,他环视了一圈这些或恐惧、或疯狂、或麻木的面孔,最终,目光落在了堂外那片灰暗的天空上,仿佛能听到远处隐隐传来的唐军战鼓。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无奈。
“打开……城门吧。”他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派人……持白旗,出城……请降。”
“叔父!”
“老将军!三思啊!”
几名康延孝的亲信立刻出声反对,脸上充满了不甘和恐惧。
“三思?”老将猛地提高了音量,虽然虚弱,却带着一股临危决断的威严,“你们告诉我,如何守?拿什么守?用这三千惶惶不可终日的残兵?用这满城手无寸铁的百姓?去对抗刚刚全歼了数万大军的虎狼之师?去面对那个算无遗策、用兵如神的王璟若?”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抵抗,唯有死路一条,还要拉上全城无辜百姓陪葬!投降,或许……或许尚有一线生机。我等之中也有在其麾下效命过的人,应当知道那王璟若并非嗜杀之徒,他从军近二十载,亦未曾听闻有屠城之举,如今节使被俘,我等军心民心尽失,或许……打开城门,还能保全我等性命……”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那些还抱有侥幸心理的将领头上。现实是如此的残酷,抵抗的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最终,在绝望和求生的本能驱使下,投降派占据了上风。很快,一面粗糙的白旗在剑州城头艰难地升起,在夏日的微风中无力地飘动。沉重的城门在无数道或绝望、或庆幸、或麻木的目光注视下,被缓缓推开。一队卸去了盔甲、手无寸铁的军官,在之前那位主张投降的本地豪强将领带领下,徒步走出城门,向着城外严阵以待的唐军队伍,低垂着头,缓缓地走了过去。
唐军阵前,中军帅旗之下。
王璟若并未骑马,而是半躺在一张特制的、铺着厚厚毛皮的肩舆上,由八名健硕的亲卫稳稳抬着。他脸色依旧苍白,深陷的眼窝显示着他极度的虚弱,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锐利,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前方洞开的城门和那面刺眼的白旗。厚重的黑色大氅覆盖着他日渐消瘦的身躯,却掩不住那份源自骨子里的威严与统帅气度。
谢明君一身劲装,守护在肩舆之侧,她的手始终按在剑柄上,眼神警惕地注视着前方的一切动静。王学义等一众将领,则是一身甲胄,肃立两旁,目光冰冷地看着那些前来请降的叛军军官。
当那队叛军军官战战兢兢地走到阵前,扑通一声齐刷刷跪倒在地,口称“罪将等乞降,望招讨大人恕罪,保全满城百姓性命”时,整个战场一片寂静,只有风吹旗帜的猎猎作响。
王璟若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跪地之人,他们的恐惧、卑微、以及眼底深处那一丝对生的渴望,都清晰地映在他的眼中。他并没有立刻说话,而这种沉默,带给投降者的心理压力是巨大的。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中气不足,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力量:
“尔等附逆作乱,抗拒天兵,致使蜀中生灵涂炭,将士殒命,按律,本应严惩不贷。”
跪在地上的叛将们身体一颤,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尘土里。
“然,”王璟若话锋一转,“念在尔等迷途知返,主动开城,免去一场兵火,保全了这满城百姓。本招讨亦非嗜杀之人。上天有好生之德。”
他顿了顿,继续道:“放下兵刃者,既往不咎。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协助稳定城中秩序、安抚百姓者,可视情酌情处置。至于尔等……”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这些为首者,“暂且收押,待平定蜀乱之后,一并押送洛阳,听候朝廷发落。”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跪地的叛将们心中稍安,至少暂时保住了性命,家人和城中百姓也能免于战火。他们连连叩首,感激涕零:“谢招讨大人不杀之恩!谢大人!”
“王学义。”
“末将在!”
“由你率本部兵马,先行入城,接管城防,控制府库、武库、粮仓等要地。肃清残敌,维持秩序,不得骚扰百姓。”
“遵命!”
“其余各部随后入城,协助维持秩序,清点降卒,另行看管。”
“喏!”
随着王璟若一道道清晰而冷静的命令下达,唐军开始有条不紊地进入剑州城。没有欢呼,没有劫掠,只有一种胜利者的肃穆和高效。这座饱经战火创伤的城市,终于兵不血刃地回到了后唐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