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晓晓转身,手里的搪瓷碗还冒着热气。
逆光中,门口的身影高大如铁塔,几乎填满了整个门框。秋阳从他身后斜射,给他冷硬的轮廓镀上刺目金边,面容却陷在深邃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寒夜里锁定了猎物的猛兽。
目光冰冷、锐利,带着近乎解剖般的审视重量,落在她脸上,又滑向她手中的碗,最后定格在那份金黄油润的炒饭上。
那里面没有贪婪或寻常的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久居上位者的压迫感,以及一丝极淡的、被意外勾起的兴趣。
谭晓晓后背瞬间绷紧,汗毛倒竖。前世她也见过气场强大的人,但从未感受过如此沉重而直接的压迫。
这不仅仅是一个军官,更像一柄出了鞘、饮过血、此刻虽静止却隐含雷霆的凶兵。
空气凝滞。灶膛余烬偶尔“噼啪”轻响,与她强行压下的急促心跳,成了这寂静里唯一的声响。
谭晓晓眯起眼,在逆光中分辨来人。古铜肤色,面容冷硬如岩石,唇线紧抿。肩章样式虽看不清,但那久居上位的杀伐气势绝非普通军官。
他沉默地站着,无形的压力却弥漫了整个食堂。
谭晓晓深吸气,放下碗,声音平稳:“这位同志,食堂现在不开放。请问有什么事?”
陆霆骁的目光从炒饭移回她脸上,审视意味更浓。眼前的知青姑娘瘦弱苍白,唯独眼神清亮,正不闪不避地迎着他的视线——没有寻常百姓的畏惧,只有警惕与强压下的镇定。
有点意思。
他依旧没说话,抬腿,迈步,走进了食堂。
陆霆骁走进食堂,高大的身形彻底清晰。他径直来到灶台前,扫视一圈后,目光落回谭晓晓脸上。
“你做的?”声音低沉冷硬。
“是。”
“用什么做的?”
谭晓晓保持着镇定:“食堂的隔夜饭,后山挖的野菜,问老乡换的鸡蛋,猪油是自己熬的。”她将空间白菜归为“野菜”,模糊了鸡蛋和猪油的来源,希望酱油的微量使用不会引起注意。
陆霆骁不置可否,目光却更加深邃了几分。隔夜饭,野菜,鸡蛋,猪油……这些寻常东西,能组合出这样的香气?他的目光扫过谭晓晓的手,手指纤细,但指关节处有薄茧,是干过农活的手。手上还有新鲜的水泡破后留下的红痕。
“你是知青?”他问。
“是,红星农场三队知青,谭晓晓。”谭晓晓报上姓名,不卑不亢。
陆霆骁点了点头,不再追问食材来源,似乎接受了她的解释。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那碗炒饭上。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谭晓晓眼皮直跳的举动。
他伸出右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有几道淡化的疤痕,掌心覆盖着厚厚的枪茧。
这只手,拿过枪,拧断过敌人的脖子,此刻却极其自然地拿起了灶台上那双谭晓晓刚刚用过的、洗干净的筷子。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能否尝尝”,就这么直接地,从碗里夹起一小撮炒饭,送入了口中。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强势。
谭晓晓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他的反应。
陆霆骁咀嚼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他闭了一下眼睛,浓黑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脸上的线条依旧冷硬,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谭晓晓注意到,他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几秒钟后,他睁开了眼,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将筷子放回碗边,目光重新投向谭晓晓。
这一次,目光里的审视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专注。
“味道很好。”他给出了四个字的评价,依旧言简意赅,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波澜。
但谭晓晓却莫名觉得,能得到他这样一个人“很好”的评价,或许已经相当不简单。
“谢谢。”她谨慎地回答。
陆霆骁却没有接话,他微微侧头,目光似乎穿透食堂的墙壁,望向外面的田野,又仿佛在听着远处的什么动静。他的侧脸轮廓在灶台旁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锋利。
“你们农场,有个叫王大海的食堂管理员?”他突然问,话题转得毫无征兆。
谭晓晓心头猛地一跳。他怎么知道王大海?难道……
“是。”她压下疑惑,如实回答。
陆霆骁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那目光仿佛能洞悉人心:“他为难你?”
谭晓晓沉默了两秒。她不确定这个军人为什么问这个,是什么立场。但直觉告诉她,在他面前耍小聪明可能不明智。
“有一些工作上的分歧。”她选择了一个中性的说法。
陆霆骁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一个嘲讽的弧度,又似乎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这饭,”他忽然抬手指了指那碗蛋炒饭,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以后不要随便做给别人吃。”
谭晓晓一愣。
不等她反应,陆霆骁接着说道,目光锁住她的眼睛:“尤其是,不要用在这种地方,”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简陋的食堂,“招待不相干的人。”
这话里的意思……谭晓晓思绪飞转。是警告?是提醒?还是……某种隐晦的认可和保护?
“我只是自己吃。”她斟酌着说。
“最好如此。”陆霆骁说完,似乎不打算再多留。他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高大的身影再次将门口的光线挡住。走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
“我叫陆霆骁,驻扎在东边营地。如果那个王大海,或者别的什么人,找你麻烦,你可以提我的名字。”
说完,他一步跨出食堂,融入外面明亮的阳光中,很快,那沉稳的脚步声便远去了。
食堂里,重新只剩下谭晓晓一个人,和那挥之不去的蛋炒饭香气,以及……那个男人留下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压迫感余韵。
她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才发现手心不知何时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陆霆骁。
她默念着这个名字。特战团长?虽然他没说,但那身气势,绝对是个带兵的,而且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为什么会被香味引来?真的只是巧合?
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以后不要随便做给别人吃”?“提我的名字”?
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萦绕在心头。这个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的男人,像一阵猛烈的旋风,搅乱了她的心绪。
气场两米八的特战团长……
谭晓晓嚼着饭粒,眼神渐渐沉静下来,深处却燃起一丝更为明亮的火焰。
这个1972年,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