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的清晨，一封盖着军区后勤部红头印章的调令，送到了红星农场第三生产队场部。
彼时谭晓晓正在食堂后厨清点最后一周的考核材料——群众评价表已经收齐，效率记录也只剩最后两天的数据。李建军母亲病情稳定后，他三天前回到了考核岗位，整个人瘦了一圈，但眼神更坚定了。
“谭晓晓同志，”场部通讯员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李场长让你立刻去他办公室，有紧急通知。”
谭晓晓擦了擦手，心里掠过一丝不安。她看向正在切菜的李建军，后者也抬起头，眼里有同样的疑虑。
“我很快回来。”她说。
**场部办公室的调令**
推开场长办公室的门，谭晓晓愣住了。
屋里不只李大山场长一个人。陆霆骁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军装笔挺，脸色却很凝重。农垦局的干部也在，还有两个她不认识、但肩章显示级别不低的军人。
“谭晓晓同志，坐。”李场长指了指空着的椅子，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正式。
谭晓晓坐下，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陆霆骁。他微微摇头，示意她先听。
“是这样。”坐在主位的一位中年军人开口，他肩上是两杠四星，“我是军区后勤部副部长赵志刚。今天来，是传达军区党委的一项决定。”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
白纸黑字，最上方是醒目的标题：《关于抽调优秀炊事人员充实兵团后勤力量的通知》。
谭晓晓的手有些抖，她继续往下看。正文很短，核心意思很明确：为加强兵团后勤建设，经研究决定，抽调红星农场第三生产队食堂负责人谭晓晓同志，即日起调入兵团直属第一食堂工作。
落款是军区后勤部，日期是昨天。
“这……”谭晓晓抬起头，“为什么是我？”
赵副部长指了指她：“你在农场食堂的改革成效，尤其是卫生管理和药膳推广方面，军区领导很重视。兵团现在缺的就是你这样的管理人才。”
“可农场的考核还没结束，食堂刚刚评上模范窗口，还有很多工作……”
“这些军区都考虑到了。”赵副部长打断她，“农场食堂的负责人，场部会另作安排。考核可以按期完成，后续工作有人接替。你现在的任务，是尽快到兵团报到。”
谭晓晓脑子一片空白。她看向李场长，老场长叹了口气：“晓晓，这是命令。兵团那边的条件比农场好，是个机会。”
她又看向陆霆骁。他站起身，走到赵副部长面前，敬了个礼：“赵副部长，我有个请求。”
“说。”
“谭晓晓同志在农场食堂的改革刚刚步入正轨，突然调离，工作衔接可能出问题。能否宽限几天，让她把考核工作收尾，做好交接？”
赵副部长皱眉：“兵团那边催得急，最迟后天报到。”
“那就后天。”陆霆骁寸步不让，“明天考核结束，公布结果。后天上午交接，下午我亲自送她去兵团。”
屋里沉默了几秒。赵副部长看了看陆霆骁，又看了看谭晓晓，终于点头：“可以。但后天必须到岗。”
**食堂里的告别**
回到食堂时，已经是中午饭点。
谭晓晓站在门口，看着这个她待了大半年的地方——灶台是她带着人重新砌的，架子是她设计的，墙上的卫生制度是她一条条写的，连窗台上那盆蒜苗，都是她从空间里移出来，说能驱虫。
“谭师傅？”李建军注意到她的异样，“怎么了？”
谭晓晓深吸一口气，把所有人都叫到后厨。
七个人围成一圈，她拿出那份调令：“刚才场部通知，我被调到兵团食堂了，后天报到。”
死一般的寂静。
“什、什么？”赵铁牛第一个跳起来，“为啥啊？咱们食堂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兵团需要人。”谭晓晓尽量说得简单，“这是命令。”
“那考核呢？”小王急了，“明天才结束啊！”
“照常进行。”谭晓晓看着他们，“我会待到考核结束，公布结果。然后……”
她说不下去了。
李建军红着眼圈：“谭师傅，是不是因为那些谣言？是不是有人故意把你调走？”
“不是。”谭晓晓摇头，“是工作需要。兵团食堂规模更大，要求更高，能学到更多东西。”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那您走了，食堂怎么办？”一个女知青带着哭腔，“我们怎么办？”
“会有新的负责人来。”谭晓晓强迫自己冷静，“你们已经学了很多，只要按规范做，食堂不会垮。考核转正的人，要带好头。没转正的，也别灰心，继续努力。”
她一个个看过去：“李建军，你刀工最好，但要注意卫生细节。赵铁牛，你力气大，重活多担待。小王，你心细，账目要管好……”
像交代后事一样，她把每个人的优缺点都说了一遍，叮嘱他们以后要注意什么。
说到最后，她自己都哽咽了。
“都别这样。”她抹了把眼睛，“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兵团离咱们农场就三十里路，想我了，去看我。我学了好东西，回来教你们。”
这话让气氛稍微好了些。
下午，消息传遍了农场。
来吃饭的职工反应各异——有替她高兴的，说兵团待遇好；有舍不得的，说以后吃不到这么可口的饭了；也有小声嘀咕的，说肯定是得罪了人，被“发配”了。
谭晓晓一概不理。她专注地打饭，专注地记录考核数据，专注地做着她在这个食堂的最后几天工作。
只是打饭间隙，她会不自觉地望向窗外，望向那个熟悉的方向。
**夜晚的谈话**
晚饭后，陆霆骁来了。
食堂已经打扫干净，空无一人。谭晓晓坐在灶台前的小凳子上，盯着跳动的火苗发呆。
“冷吗？”陆霆骁在她身边坐下，递过来一个烤红薯。
谭晓晓接过，没吃：“是你推荐的？”
陆霆骁知道她在问什么：“是，也不是。”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的食堂改革成效，我写了一份报告给军区。本意是想给你争取更多支持，没想到……”
“没想到他们直接把人调走了。”谭晓晓苦笑。
“兵团食堂确实需要改革。”陆霆骁说，“那里规模大，问题也多。老厨师倚老卖老，卫生状况堪忧，战士们反映很大。军区早就想整顿，但缺一个能打开局面的人。”
“所以我就成了那把刀。”
“你是最好的人选。”陆霆骁看着她，“你有经验，有能力，有魄力。而且——兵团直属第一食堂，就在我团的驻地。”
谭晓晓猛地抬头。
“对。”陆霆骁眼里有笑意，“我在的那个团。以后，我天天都能吃你做的饭。”
这个意外的消息，像一道光，劈开了谭晓晓心里的阴霾。
“真的？”
“真的。”陆霆骁点头，“所以这次调动，不完全是坏事。兵团条件好，你能有更大的施展空间。而且……”
他顿了顿：“离我近。”
三个字，说得有点不自然，但谭晓晓听懂了。
她终于咬了一口红薯，甜糯的味道在嘴里化开。
“兵团食堂什么样？”她问。
“比农场大五倍，负责三个营的伙食。”陆霆骁说，“有二十几个炊事员，设备更全，但问题也多。主厨是个老资格，姓孙，脾气大，不太服管。底下的人也是懒散惯了。”
“所以我是去当‘坏人’的。”
“是去当改革者的。”陆霆骁纠正，“就像你来农场时一样。开始会很难，但做出成绩来，所有人都会服你。”
谭晓晓点点头。她不怕难，她只是……舍不得。
“农场食堂这边，场长会亲自盯着。”陆霆骁继续说，“李建军如果能转正，可以当副手。这孩子踏实，能撑起来。”
“你觉得他能赢吗？”
“综合评分，他领先。”陆霆骁说，“明天公布结果，只要不出意外，转正的应该是他。”
谭晓晓松了口气。这是她离开前，最想看到的结果。
“兵团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陆霆骁最后说，“后天我送你过去，先熟悉环境。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
“嗯。”
两人并肩坐着，看着灶膛里的火。火光跳跃，映在脸上，暖暖的。
“其实，”谭晓晓忽然说，“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怕做不好，辜负了你的推荐。怕适应不了新环境。怕……离你太近，影响不好。”
陆霆骁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个动作很自然，自然到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做不好就慢慢学，我在。新环境慢慢适应，我陪。至于影响——”他看着她，“谭晓晓，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谭晓晓脸一热，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也喜欢你。”陆霆骁说得很坦然，“男未婚女未嫁，正大光明。谁要嚼舌根，让他来跟我说。”
灶膛里，一块柴火“啪”地爆开，溅起几点火星。
谭晓晓心里的最后一丝不安，也随着这声响，消散了。
**最后的考核日**
正月二十一，考核最后一天。
下午，谭晓晓把七个人叫到一起，公布最终结果。
综合笔试、实操、效率记录、群众评价四项得分，李建军总分第一，小王第二，赵铁牛第三。
“根据考核规则，”谭晓晓声音平静，“我推荐李建军同志作为转正人选，报场部审批。”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所有人都沉默着。
李建军站起来，眼睛通红：“谭师傅，我……”
“别说了。”谭晓晓打断他，“转正了，责任更重。食堂要管好，师弟师妹要带好。记住了，卫生标准不能松，饭菜质量不能降，公平公正不能忘。”
“我记住了。”李建军用力点头。
二十二上午，谭晓晓开始交接工作。她把所有资料整理好，一式两份，一份留给食堂，一份自己带着。她把空间里剩余的一些特殊食材——金纹面粉、翡翠白菜种子，悄悄混进普通食材里，留给食堂做种子。
她还写了一本小册子：《食堂常见问题处理手册》，从炉火不旺怎么办，到有人投诉怎么处理，一条条写得很细。
做完这些，她一个人站在食堂里，从灶台摸到案板，从水缸摸到碗柜。每一处都有回忆——第一次生火时的狼狈，第一次做大锅饭时的紧张，第一次有人夸她手艺好时的欣喜，还有风雪夜里，那个人说的“喜欢”。
“舍不得？”门口传来声音。
陆霆骁走进来，手里提着个行李袋：“给你准备的，兵团用得着。”
谭晓晓打开，里面是新的工作服、围裙、袖套，还有一本《兵团食堂管理条例》，一块手表。
“谢谢。”她轻声说。
“下午2点，我来接你。”陆霆骁说。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李建军的转正批了。场部文件已经下了。”
谭晓晓笑了。这是她离开前，最好的消息。
下午，她就要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一段新的征程。
会很难，但她不怕。
因为她知道，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去，总有一个人会在身后。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