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间纯白色的密室,重返“鼠道”阴暗潮湿的据点,仿佛从一个极端踏入另一个极端。但我带回的信息,让这地下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老烟斗的烟斗不再冒烟,他只是沉默地、用力地用手摩挲着早已光滑的烟杆。铁锈擦拭武器的动作停了下来,那双惯常冷漠的眼睛里,翻涌着罕见的、名为“决死”的情绪。
“玄枵……镜廊深处……归墟的权柄……”老烟斗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丫头,你这趟要去的,是真正的地狱之门。”
“我知道。”我将青鸾提供的坐标和信息在脑海中反复勾勒,与我从守望者、吴伦数据、《无尽镜廊》中获得的知识相互印证,“但地狱之门后,也可能藏着救赎的答案。为了姐姐,为了陈景锋,为了所有被卷入的无辜者,也为了我自己……我必须去。”
我没有立刻出发。接下来的三天,我进入了近乎闭关的状态。在据点最深处一个相对安静的石室里,我盘膝而坐,意识完全沉入体内那片由矛盾力量构成的“战场”。
本源之光在源初之火印记的支撑下,如同经验丰富的指挥官,有条不紊地调度着各方“势力”:
我引导光芒,更加深入地“沟通”右半身的秩序晶体。不再是抗拒或简单利用,而是尝试去“理解”它内在的规则逻辑,将其冰冷的稳固性,转化为一种可以主动操控的“结构化”力量。晶体表面的淡金色光晕愈发明显,偶尔,当我集中意志时,甚至能让几小片晶体如同活物般微微调整形态,虽然依旧沉重,但那种僵硬的束缚感减轻了。
我梳理着来自《无尽镜廊》 的禁忌知识,将其关于空间结构、镜影本质、虚无侵蚀方式的洞见,与吴伦数据中关于“现实基底”和“存在锚点”的理论相结合。不再是将其视为危险的工具,而是作为理解敌人、洞察世界底层代码的“地图”。
我温养着胸口那面青铜古镜和其中“钥匙”碎片的力量。源初之火印记的存在,似乎让古镜那道最深的裂痕又愈合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其传递出的“真实”感更加清晰,如同在迷雾中永不熄灭的灯塔。
我甚至,第一次尝试主动去“接触”那个“镜像我”。
“终于想起来要求助了吗?我亲爱的本体。” 它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嘲弄,但深处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不是求助。”我的意识化作清晰的声音,在识海中与那团代表着否定与恶意的阴影对峙,“是通知。我要去往镜廊深处,直面‘归墟’。你是我的一部分,无论我多么厌恶。若我湮灭,你也将不复存在。若我成功,你的命运将由我重新‘定义’。”
那团阴影剧烈地波动起来,发出无声的尖啸,但最终,它没有像以往那样发动侵蚀,而是缓缓沉寂下去,如同蛰伏的毒蛇。这是一种默认,一种在终极威胁面前暂时的、不情愿的休战。
第三天傍晚,我睁开眼,石室内仿佛有过一瞬淡金色的光芒闪过。我感觉自己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状态——并非力量暴涨,而是对自身所有力量的统合度与掌控力达到了新的层次。我依然能感受到秩序晶体的沉重,依然能听到“镜像我”的低语,但它们不再仅仅是负担和威胁,而是成为了我这座复杂“要塞”的一部分,无论其初衷如何。
我走出石室,老烟斗和铁锈等在外面,旁边还放着几个打开的箱子。
“丫头,能准备的都在这儿了。”老烟斗指着箱子里的东西。有几块纯度更高的空间干扰金属片;几罐能临时强化精神抗性的、气味刺鼻的药剂;一张根据我提供的坐标和信息、由“鼠道”智囊们连夜推测绘制的、通往“塔”附近区域的简陋路线图,上面标注了几个可能的危险点和资源点;甚至还有一小瓶闪烁着微光的银色粉末——“秩序尘晶”,据说是从极其罕见的、自然形成的秩序节点采集的,能在短时间内强化与秩序力量的亲和。
“谢谢。”我没有推辞,将这些宝贵的物资小心收好。每一份准备,都可能是在绝境中多出一线生机。
“活着回来。”铁锈将一把造型更加狰狞、枪口镜片更大的“碎镜枪”递给我,同时还有几发特制的、弹头镶嵌着细小秩序水晶的能量弹匣,“用这个,轰烂那些杂碎的脑袋。”
我接过武器,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有更多告别的话语。我走到据点中相对空旷的区域,取出了那枚与青鸾联系的金属片。将意识沉入其中,激活了内部那个代表“请求通道”的微小符文。
嗡……
一股强大的、冰冷的秩序力量凭空降临,锁定了我所在的位置。空气中的尘埃开始围绕着我旋转,光线扭曲,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闪烁着不稳定蓝白色电光的空间漩涡在我面前缓缓成型。漩涡的另一端,是那片熟悉的、暗红色的、破碎镜面组成的荒原,远处,那座扭曲高塔的轮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通道开启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老烟斗和铁锈,他们站在阴影里,如同两尊沉默的雕塑。然后,我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了那通往最终战场的漩涡!
天旋地转的穿梭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仿佛穿过了一层粘稠的、充满恶意的薄膜。当双脚再次踏上坚实(如果破碎的镜面能称之为坚实)的地面时,那股熟悉的、带着铁锈与腐败甜腥的镜廊气息充斥了我的鼻腔。
我,回来了。
但这一次,不再是迷失的逃亡者,而是带着明确目标和决绝意志的……猎人。
我站在一片相对较高的镜面丘陵上,举目四望。暗红色的天幕低垂,无数破碎的镜片延伸至视野尽头,倒映着扭曲的我和那座仿佛永恒存在的“塔”。手中的简陋地图微微发光,与青鸾提供的坐标产生感应,指引出一个大致的方向。
我能感觉到,这片区域的空间结构极其脆弱,能量的流动也混乱不堪,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风暴。空气中残留着多种强大的能量印记——有“虚无”的腐臭,有“秩序”的冰冷,还有一种……与我掌心的源初之火印记隐隐共鸣,却又更加古老、更加晦涩的波动。
那是“守望者”的气息?还是……“玄枵”在进行某种可怕仪式留下的痕迹?
没有时间仔细探查。我握紧了新的“碎镜枪”,将一丝本源之光注入双眼,增强感知,同时右半身晶体调整到最佳防御状态,开始沿着地图指引的方向,谨慎而迅速地前进。
每一步,都踩在无数个沉默或嘶吼的倒影之上。我知道,狩猎已经开始。
而猎物与猎人的身份,或许从一开始,就并非那么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