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布袋里的心跳
小李把账本贴身藏着的样子,像揣着块烙铁。赵桐权看着他扒拉面条的侧脸,突然想起前世这时候,小李正蹲在工地的水泥地上,用石头在砖缝里划父亲的名字——那时候,老李的工资没追回来,小李的媳妇嫌家里穷,卷着仅有的积蓄走了,他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工棚,连哭都不敢大声。
“赵法官,您说张志强他弟找您,会不会耍什么花样?”小李突然抬头,面条的热气糊在他鼻尖上,“我听人说,他们家以前就爱弄些‘暗箱操作’,上次张志强伪造验收报告,就是他弟帮着找的人。”
赵桐权喝了口面汤,辣劲从喉咙窜到胃里,暖烘烘的:“耍花样也不怕。账本在,人证在,他就算找来天王老子,也改不了拖欠工资的事实。”他顿了顿,看向小李,“不过你说得对,得防着点。他们要是敢动歪心思,咱们就再把证据链补得严严实实,让他们连上诉的底气都没有。”
正说着,面馆门口的风铃叮铃作响。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探进头来,头发梳得油亮,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眼神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赵桐权身上。
“赵法官?”年轻人笑得有点僵硬,“我是张志强的弟弟,张智明。”
赵桐权抬了抬下巴:“坐。有事说事,别兜圈子。”
张智明坐下时,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把信封往桌上推了推:“赵法官,这里面是一点心意……我哥他就是一时糊涂,您看能不能……”
“拿走。”赵桐权的声音冷下来,“法院不是菜市场,案子也不是用钱能掂量的。你哥欠的不是钱,是二十多个家庭的指望,是老李的命。这账,用钱算不清。”
张智明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手还僵在信封上:“可我哥要是真判刑了,我们家就完了啊!我爸妈身体不好,经不起这折腾……”
“当初你们逼老李他们家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人家完不完?”小李突然插嘴,手里的筷子攥得发白,“我爸躺在医院等着这笔钱救命的时候,你们在哪?我媳妇走的那天,我连车票钱都凑不齐,你们又在哪?”
张智明被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嘟囔:“那些都是我哥做的,跟我没关系……”
“没关系?”赵桐权放下筷子,“你帮他伪造验收报告的时候,怎么不说没关系?你帮他转移资产的时候,怎么不说没关系?现在想摘干净了?晚了。”他拿出手机,点开一段录音,“这是你上个月跟你哥的通话,‘哥,我把那笔钱转到国外账户了,法官查不到’——这话,是你说的吧?”
张智明的脸瞬间没了血色,瘫在椅子上。
“你要是真想帮你哥,”赵桐权把录音关了,“就劝他老实认罪,把拖欠的工资一分不少地还回来,再把转移的资产交出来。这样,法院或许还能考虑从轻处理。要是还想着走歪门邪道,最后只能是你跟你哥一起进去。”
张智明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抓起信封,几乎是逃着跑出了面馆。风铃又叮铃响了一阵,像是在送客。
“痛快!”一个农民工大哥拍了下桌子,面条汤溅出几滴,“这种人就该这么怼!”
赵桐权笑了笑,看向小李:“瞧见了?对付这种人,就得比他们更硬气——但硬气的底气,不是嗓门大,是咱手里的理。”
小李重重点头,手不自觉地按了按胸口的布袋,那里的账本像是真的在发烫。“赵法官,我想通了。等这事彻底了了,我就带着我妈回老家,用追回来的工资开个小杂货店,不卖别的,就卖咱农民工常用的手套、胶鞋、创可贴……我爸以前总说,踏实人就得用踏实东西。”
“好主意。”赵桐权举起面碗,“到时候我去给你捧场,给我留双最结实的胶鞋。”
大家笑着碰了碗,辣椒油的香味混着笑声飘出窗外。赵桐权看着街上往来的人,突然觉得这人间烟火气,才是最该被守护的东西。那些账本上的杠杠画画,那些工地上的汗珠子,那些为了讨个公道咬牙的坚持,说到底,不就是为了能踏踏实实地吃碗热面,能安安稳稳地守着家人过日子吗?
下午回到法院,赵桐权把张智明试图行贿的事记进了卷宗,又调阅了张志强名下的所有账户流水。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海外账户里,发现了一笔五十万的转账记录,备注是“应急”——时间正好是农民工开始讨薪的时候。
他把流水打印出来,刚放进卷宗袋,手机又响了。是李大妈打来的,声音带着哭腔:“赵法官,小李他……他被人打了!”
赵桐权心里一紧:“在哪?我马上到!”
赶到医院时,小李正躺在病床上,额角缠着纱布,渗出血迹。李大妈在旁边抹眼泪:“刚才我们在银行取工资,刚拿到钱,就冲出来几个蒙面人,抢钱还打人……肯定是张志强家指使人干的!”
小李攥着拳头,纱布都被捏皱了:“他们抢钱的时候,我死死抱着装钱的包,他们就往我头上打……钱没被抢走,就是有点晕……”他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摸向胸口,“账本……账本没事……”
看到布袋还好好地贴在他怀里,赵桐权松了口气,又瞬间火冒三丈。他掏出手机,直接打给了刑警队的老同学:“喂,我是赵桐权。刚才在城南银行门口,发生了一起抢劫伤人案,受害者是……对,就是张志强欠薪案的证人。我怀疑是报复,你们赶紧派人过来,调监控,查!”
挂了电话,他看着小李额角的血迹,突然想起前世的今天——也是这笔钱,也是在银行门口,小李被打得更重,钱被抢走了,账本也被撕碎了。那一次,张志强家靠着销毁的证据,硬是把刑期减了一半。
“放心,”赵桐权按住小李的肩膀,眼神沉得像结了冰,“这次,谁也别想再毁了你们的希望。”
他转身走出病房,给检察院的同事打了个电话:“张志强案,我申请补充侦查。另外,申请证人保护,对小李和李大妈进行24小时监护。”
挂了电话,夕阳正把法院的玻璃幕墙染成金红色。赵桐权看着那片金光,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又沉了些。但他不怕,因为他知道,自己身后有一群攥着账本的人,有一颗颗揣着希望的心,有那些哪怕流着血也不肯松开的手。
这些,才是比任何法律条文都硬气的东西。
他掏出手机,给张智明发了条短信:“收手吧。再闹下去,就不是判刑的事了。”
发完,把手机揣回兜里,大步走向监控室。他要亲自看看,是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他护着的人。
监控画面里,几个蒙面人动作利落,显然是惯犯。但赵桐权注意到,其中一个人在转身时,裤脚露出了一截红绳——那是张志强家公司的工牌挂绳。
赵桐权冷笑一声,把监控截图发给刑警队:“查张志强公司的所有员工,重点查戴红绳工牌的。”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病房,看到小李正靠着床头,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光,小心翼翼地翻看账本。夕阳的光落在账本的字迹上,那些歪歪扭扭的“3月12日,砌墙12小时”突然变得亮闪闪的,像撒了层金粉。
“赵法官,您看,”小李指着其中一页,“这是我爸写的,‘今天小李生日,多记200块,给娃买个蛋糕’……那时候我还嫌他抠,200块哪够买蛋糕啊。”他笑了笑,眼泪却掉了下来,“现在才知道,他是想把能给的都给我。”
赵桐权走过去,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你爸的心意,你收到了。等这事了了,咱们一起给你爸上个坟,把这账本给他看看,告诉他,钱追回来了,人也好好的。”
小李用力点头,把账本又往怀里按了按,像是这样就能离父亲更近一点。赵桐权看着他胸口起伏的弧度,突然明白,这布袋里揣着的哪是账本啊,是一个父亲用命护着的家,是一个儿子不想弄丢的根。
这样的东西,谁也抢不走,谁也毁不掉。
窗外的夕阳慢慢沉下去,病房里的灯光亮了起来。赵桐权坐在椅子上,看着小李渐渐睡熟,胸口的布袋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一颗在黑暗里依旧滚烫的心跳。
他知道,今晚注定无眠。但只要这颗心跳着,就有天亮的时候。而天亮之后,他会带着更多的证据,更硬的底气,把那些藏在暗处的龌龊,一个个揪出来,晒在太阳底下。
因为他见过黑暗,所以更要守住这一点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