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笔尖上的墨迹与未干的初心
法院的调解室里浮着层淡淡的墨水味,赵桐权推开2026-刑字第059号卷宗时,一张泛黄的信纸从夹页滑落。纸上的钢笔字力透纸背,末尾的落款“周明远”三个字,笔画间还沾着点蓝黑墨水的渍痕——正如照片里那个坐在修笔摊前的老人,藏青色的中山装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捏着支拆开的钢笔,笔尖在放大镜下泛着银亮的光,而摊前的木盒里,码着几十支修好的钢笔,每支笔杆上都贴着张小纸条,写着“笔尖型号”“适用墨水”。
“再审开庭。”法槌落下时,被告席上的老人缓缓站起。周明远的背比照片里更弯了,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镜腿用细铁丝缠着——赵桐权认得这副眼镜,去年在他的修笔摊见到时,正架在本《钢笔维修手册》上,手册的空白处,记满了各种钢笔的修理心得。
“被告人周明远,2026年因‘销售假冒伪劣商品’被判处罚金三万元,没收全部钢笔。”赵桐权的声音在庭内回荡,目光落在他面前的证物台上,那支被认定为“假冒派克笔”的钢笔静静躺着,笔帽上的羽毛纹路虽有些磨损,却透着股老物件的温润,“你坚持说这些钢笔是‘修复的古董笔’,有证据吗?”
周明远将那支派克笔放在膝头,金属笔帽与木椅碰撞发出轻脆的响。“是1956年的老物件。”他的声音带着打磨笔尖留下的沙哑,像被细砂纸磨过的黄铜,“这派克51型钢笔,是当年上海钢笔厂代工的出口款,笔杆刻着‘中国制造’的暗记。我从废品站收来的时候,笔舌开裂、笔尖变形,花了整整三天才修好——换了自制的橡胶笔舌,用细锉刀把笔尖磨得跟原品一样,怎么就成了假冒的?”
原告席上的文具店老板冷笑一声,甩出份鉴定报告:“这钢笔的笔帽内侧没有派克公司的原厂编号!我们店里卖的正品派克笔,都有激光蚀刻的编号,你这些笔分明是小作坊仿冒的,还敢说是‘古董笔’?”
周明远猛地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像钢笔尖的铱粒:“1956年的派克51根本没有激光编号!”他从中山装口袋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几十枚钢笔零件,“你看这枚笔舌,是我用天然橡胶熬的,弹性比原厂的还好;这笔尖上的铱粒,是从老金笔上拆下来的,比新笔的耐磨三倍!”他举起那支派克笔,对着光倾斜,“笔杆内侧有个‘明’字,是我修复后刻的记号,每支修好的笔都有,几十年没变过。”
赵桐权示意法警接过钢笔,当庭请钢笔收藏专家查验。四十分钟后,专家拿着放大镜抬起头:“这确实是1956年上海代工的派克51型,笔杆的黄铜镀层厚度、笔尖的铱粒成分,都与当年的标准完全吻合。所谓‘没有编号’,是因为1958年前的派克51均无激光编号,采用的是冲压暗记——这支笔的笔杆内侧,刚好有个模糊的‘56’冲压痕,是年份标记。”
文具店老板的脸瞬间涨成了紫红色,慌忙翻找卷宗:“就算这支出自1956年,你其他的钢笔呢?那支英雄100,笔杆上的漆都掉了一半,还卖两百块,不是坑人是什么?”
“掉漆的地方我补过。”周明远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铁皮盒里的零件簌簌作响,“那支英雄100是1984年的款,原主人用了三十年,笔杆漆掉了一大块。我用进口硝基漆补了三遍,每遍都要晾七天,颜色跟原漆分毫不差!卖两百块,是因为我换了镀金笔夹,修了笔胆,现在能用二十年——你问问买笔的老陈,他用了一年,笔尖是不是还跟新的一样?”
他从铁皮盒里掏出本账本,里面记着每支钢笔的修复记录:“2026年2月15日,修复英雄100一支,换笔夹、补漆、调校笔尖,成本85元,售价200元”,下面贴着张收条,“今收到周师傅修钢笔一支,陈建国”,收条旁边画着个小小的钢笔图案。
赵桐权调出陈建国的证词,这位退休教师说:“那支英雄100我现在还在用,写起来比我刚参加工作时买的新笔还顺手。周师傅说‘老笔有灵性,你对它好,它就给你写出好字’,一点不假。”
法庭侧门被推开,十几个老人提着钢笔走进来,每人手里的笔都缠着不同的胶带、缠着细铁丝,却都保养得干干净净。领头的老教授举着支老式铱金笔:“这是周师傅1998年给我修的,笔杆裂了,他用铜片包了层,现在还能用!他要是卖假冒伪劣,我们能找他修笔三十年?”
周明远看着那些钢笔,眼眶突然红了,指节因攥紧派克笔而发白。“我爹是修笔匠,”他声音发颤,“他教我‘笔尖要正,人心要直’。这些老钢笔,就像老伙计,你把它们修好,它们就能帮人写情书、写家信、写一辈子的故事——哪能算假冒伪劣?”
赵桐权想起重生前在公园见到的场景:周明远坐在石凳上,给一群孩子讲钢笔的历史,手里的派克51在阳光下泛着光。孩子们拿着自己的钢笔,排着队请他修,他总说“不要钱,你们好好写字,就是给我最好的谢礼”。石凳下的木箱里,放着他自制的修笔工具,每把锉刀、每支镊子上,都刻着个小小的“明”字。
“判决如下。”赵桐权举起法槌,目光扫过庭内那些钢笔、零件、泛黄的修笔记录,突然想起周明远账本扉页写的话:“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是时光在说话,得让这声音一直响下去。”
“周明远修复、销售的钢笔均为古董修复品,不存在假冒伪劣情形。”法槌落下时,阳光透过高窗照在那支派克51上,笔帽的羽毛纹路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原判决撤销,返还被没收的钢笔及罚款,并由市场监管局公开道歉。”
周明远拿起派克笔时,金属笔尖轻轻碰了碰铁皮盒,发出细碎的响。他走到老教授面前,将钢笔递过去:“您帮我看看,这笔尖的弹性是不是还跟当年一样?”
墨水味与金属的锈味混合的气息漫开来时,赵桐权翻开下一本卷宗。编号2026-刑字第094号的照片上,女人站在被查封的布庄前,手里举着块蓝印花布,布上的牡丹图案在阳光下透着靛蓝色的光——这是起“销售侵犯注册商标专用权商品”案,女人却坚称这布是“自家染坊印的老花样”,说“蓝印花布的方子是太奶奶传的,用的是蓼蓝草,染出来的布能养皮肤,哪用得着仿别人的商标”。
“下一个。”他轻声说,指尖拂过照片上的蓝印花布,粗糙的布纹里,仿佛还留着靛蓝草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