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斩蛮族百夫长的军功,为陈泥换来了一小笔赏银和一面粗糙的木制功牌,也让“陈泥”这个名字在先锋营中不再陌生。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个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反而变得更加沉默和内敛。他谢绝了同袍们喝酒庆贺的邀请,将赏银大部分托人捎回清水镇,只留下少许购置了一些质地更坚韧的皮革,自行加固了甲胄的薄弱处。
风头过后,他主动向刘教官请求,调入了先锋营中伤亡率最高、也最不受待见的“陷阵伍”。这个决定让老刀都皱起了眉头,但陈泥有自己的考量。陷阵伍专司攻坚、断后等绝险任务,遭遇的往往是敌军最精锐、最疯狂的反扑。在这里,他既能避开过多关注的目光,又能在更高强度的压力下,继续锤炼他的神魔体与战斗技艺。
陷阵伍的生活,是将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日子。每一次出击,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陈泥不再追求单打独斗的勇武,而是开始真正学习如何与身边的同袍配合。起初,他这个“空降”的功臣并不被陷阵伍的老兵们所接纳,他们沉默、排外,带着一种对生死早已麻木的冷漠。
陈泥没有试图用言语去打破隔阂,他只是沉默地战斗。当蛮族的重斧手咆哮着冲向队列时,他会主动顶上前,用经过神魔体力量灌注的盾牌硬撼那开山裂石般的劈砍,为身后的弩手争取宝贵的瞄准时间;当侧翼的同袍被敌人缠住时,他的长刀总会适时地出现在最危险的位置,化解致命的危机。他从不贪功,斩获的敌首都默默地记在整伍的功劳簿上。
几次生死与共的任务下来,陷阵伍的老兵们看他的眼神,终于从审视变成了默认,再到后来,当他顶在最前方时,会有人毫不犹豫地将后背交给他。这种在血火中建立的信任,比任何酒肉之交都来得牢固。陈泥也从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兵身上,学到了更多书本上永远找不到的东西:如何通过地面微弱的震动判断骑兵的距离,如何从风中混杂的气味分辨潜在的埋伏,如何在精疲力竭时依靠意志力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
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砥砺中,神魔体的蜕变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他不再需要刻意运转那三个基础法门,呼吸之间,血肉筋骨便自发的进行着微弱的震荡与淬炼,如同呼吸一般自然。他肩头上那道曾被蛮族百夫长留下的狰狞伤口,如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他的力量并未再次出现爆发式的增长,却变得更加凝练、绵长,仿佛江河汇入了更深的河床,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潜流暗涌。
更显着的变化是他的感知。即便在混乱的战场上,他也能清晰地捕捉到方圆数十丈内的大部分动静——箭矢破空的尖啸、刀剑碰撞的方位、甚至身边同袍粗重的喘息与心跳。这种超越常人的敏锐,多次让他和所在的陷阵伍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致命的流矢或陷阱。
一次夜间巡营,他发现老刀正就着微弱的篝火,用一根树枝在地上勾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线条。
“这是…地图?”陈泥辨认了一下,觉得似是而非。
老刀头也没抬,含糊地应了一声:“算是吧,是‘势’。”
“势?”陈泥心中一动,在他对神魔体的理解中,“势”是力量运转的核心。
“嗯,地之势。”老刀用树枝点着几个关键的节点,“你看,这里是个缓坡,看似无奇,但若在此处布置少量弓手,借坡势提升箭程,便可覆盖前方大片洼地。这里水源附近土地松软,不利骑兵冲锋…打仗,不能光盯着眼前的敌人,得学会看脚下这片地。它是有脾气的,顺着它的脾气来,就能借到力。”
老刀的话,如同在他脑海中推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他之前领悟的“势”,局限于自身力量的引导与运用。而老刀所说的,是天地自然之“势”,是更为宏大、更为根本的力量。他开始有意识地观察战场环境,不再仅仅将地形视为障碍或掩护,而是尝试去理解其内在的“脉络”。他发现,当他站在高处时,沉山式的运转会格外顺畅;当他临近水源,流水式的变化会更加自如。这并非错觉,而是他的神魔体,正在本能地呼应着外界的天地之势。
这种领悟是模糊的,初级的,却为他指明了一个全新的方向。他将这种对地之势的粗浅理解,尝试融入到小队行动中。在一次奉命抢占一处丘陵制高点的战斗中,他没有选择直线强攻,而是依据自己对坡势、风向和植被的判断,建议伍长采取了一条更为迂回、但能最大限度借助地形掩护的路线。结果他们以极小的代价,抢先敌军一步抵达山顶,奠定了那场小规模战斗的胜局。
伍长事后拍了拍他的铠甲,只说了两个字:“不错。”但眼神中的赞许却毫不掩饰。
陈泥知道,自己触摸到的东西,远比一场战斗的胜利更重要。神魔体的修炼,绝不仅仅是淬炼肉身,似乎更包含着对天地自然的感悟与契合。这条路漫长而艰深,但他已经找到了门径。
他没有将自己的这些领悟告诉任何人,包括老刀。这些变化如同春雨润物,无声无息,却深刻地改变着他。他的气质愈发沉稳,眼神锐利却内蕴,站在那里时,仿佛与脚下的大地连为一体,给人一种难以撼动之感。他依旧每日挥刀千百次,依旧在陷阵伍中承担着最危险的任务,但一切都有了不同的意义。
他不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战,为了突破而修炼。每一次挥刀,都是对力量的探索;每一次观察地形,都是对天地之“势”的请教。军营这座熔炉,正在将他这块顽铁,百炼成钢。而神魔体的光芒,在这持续的锤炼与沉淀中,愈发深邃,等待着真正需要它照亮黑暗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