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铁壁关,南下之路并非坦途。陈泥一行数十骑,并未选择最快捷的官道,而是有意无意地穿行于丘陵、荒野与较小的村镇之间。这既是避免引人注目,也是陈泥想重新感受这片阔别十年、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初离边关数百里,景象依旧带着北境的苍凉与肃杀。废弃的村寨,荒芜的田地,偶尔可见小股溃散的蛮族游骑或趁乱而起的土匪流寇。无需陈泥出手,老刀等人便以雷霆手段将其清扫一空。这些百战老卒出手狠辣果决,配合默契,往往一个照面便能决出生死,将缴获的些许财物分发给沿途遇到的零星难民。陈泥默默看着,并未阻拦。他知道,这是老刀他们在用这种方式,向这片土地告别,也像是在洗刷过往的杀戮,为南归之路积攒一丝微薄的“功德”。
越往南行,战争的痕迹便越淡,人烟也逐渐稠密起来。第五日,他们踏入了一个相对繁华的郡府辖地。宽阔的官道上车马粼粼,路旁的田野里已有农人在辛勤耕作,孩童在村口嬉戏打闹,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和平安宁的景象,与北境那尸山血海、金戈铁马的氛围恍如隔世。
老刀等人明显有些不适应。他们习惯了军营的号令和枕戈待旦的紧张,面对这寻常的市井烟火,反而显得有些拘谨和格格不入。他们身上那股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煞气,即便极力收敛,也让敏感的百姓和牲畜本能地感到畏惧,所过之处,往往引来一片安静和躲闪的目光。
陈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夜晚宿营时,他坐在篝火旁,对围坐过来的老刀等人说道:“我们已经离开了战场。从现在起,要学会把身上的杀气收起来。这里的人,不是敌人,是我们的父老乡亲。”
老刀挠了挠头,有些苦恼:“主子,道理俺们都懂,可这……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看见人多的地方,就忍不住想观察哪里适合埋伏,哪里是制高点。”
陈泥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着篝火,火光映照着他平静的脸庞:“那就从学着看开始。看农人如何插秧,看商贾如何交易,看孩童如何玩耍。我们征战,不就是为了守护这样的景象吗?”
他声音不高,却让一众老卒陷入了沉思。接下来的路程,他们果然开始努力调整自己,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眼神中的锐利和戒备,渐渐被一种带着好奇和笨拙的观察所取代。他们会看着一片长势良好的麦田出神,会因路边小贩叫卖糖人的声音而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甚至会学着在路过村庄时,刻意放慢马速,以免惊扰到鸡犬。
陈泥自己,也在这十日的行程中,经历着心境的微妙蜕变。边关十年,他几乎与杀戮、煞气、阴谋为伍,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如今远离战场,行走于这安宁的尘世之间,那紧绷了十年的心弦,似乎在一点点放松。
他呼吸着南方湿润温暖的、带着泥土和青草芬芳的空气,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的暖意,听着市井中嘈杂却充满生命力的声音。体内那躁动不安的神魔血脉,在这平和的环境中,竟也慢慢沉淀下来,运转得更加圆融自如。他隐隐感觉到,这种“静”,或许也是一种修行,是对煞气淬体那种“动”的补充与平衡。
途中,他们也曾遇到一些小插曲。有地方豪强的恶仆纵马惊扰百姓,被老刀一声蕴含煞气的低喝吓得屁滚尿流;有不开眼的小毛贼盯上他们看似普通的行囊,结果被“独臂刘”用仅存的右臂如同拎小鸡般丢进了路边的水沟。陈泥并未过多干预,这些小事,老刀他们处理得恰到好处,既维护了秩序,也未过分暴露实力。
第十日黄昏,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清水镇所在县境。远处,熟悉的卧牛山轮廓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柔。空气中的水汽明显增多,带着清河特有的湿润气息。
陈泥勒住马匹,遥望着卧牛山的方向,久久不语。近乡情怯,这种情绪,即便是他如今的心境修为,也难以完全避免。十年了,镇上的一切可还安好?李婆婆身体如何?老秀才、赵教头他们呢?
“主子,前面就是清水镇地界了。”老刀在一旁低声道,语气中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这一路,陈泥断断续续和他们讲了不少清水镇的往事,那里对于这些无家可归的老兵而言,仿佛也成了某种精神上的寄托。
“嗯。”陈泥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今晚就在前面镇外的林家铺子歇脚,明日一早,再进镇。”
他需要一晚的时间,来平复心绪,也让老刀他们做好准备,以不至于惊扰了小镇的宁静。
夜色降临,众人宿在镇外一家熟悉的客栈。陈泥独自站在院中,望着夜空中的繁星,感受着体内力量与周遭环境的和谐共鸣。归途十日,洗去的不仅是风尘,更有心灵的尘埃。他仿佛从一把纯粹杀戮的利刃,开始向着收放自如、蕴含更多可能的方向蜕变。
明日,便是归家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