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两点,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大楼三层会议室。
林闲坐在长桌一侧,手指轻轻摩挲着温莎结的领带——杨蜜今早亲自打的,手法专业得让他怀疑老板是不是兼职过酒店门童。
对面坐着七位学者,平均年龄六十岁以上。最年长的是顾问团团长陈守拙教授,满头银发,戴一副金丝眼镜,正慢条斯理地翻看会议材料。其余六位分别是秦史、考古、服饰、礼制、军事、语言文字领域的专家,每个人面前都摆着厚厚的笔记本。
胡歌坐在主位,旁边是央视的制片人。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嗡鸣。
“人都到齐了。”胡歌开口,声音温和但清晰,“感谢各位老师百忙中参会。今天主要是《大秦》项目顾问团的首次碰头会,大家互相认识一下,也聊聊对这部剧的初步想法。”
他看向林闲:“先请林闲老师自我介绍一下。”
林闲站起身,微微欠身:“各位老师好,我是林闲。二十六岁,本科考古专业毕业,目前任职于‘闲蜜文化’,主要从事文化内容策划和民俗研究。这次承蒙胡歌导演信任,担任《大秦》的历史文化氛围总顾问,经验尚浅,还请各位老师多指教。”
话说得谦逊,但姿态不卑不亢。
一位坐在陈教授旁边的中年学者——秦史专家赵志宏教授——推了推眼镜:“小林,我看过你的资料。你之前参与的项目多是民俗和近现代史领域,比如云南少数民族、民国画家顾西辰。对先秦,特别是秦代,熟悉程度如何?”
问题直白,带着审视。
林闲不慌不忙:“秦史是我的学术兴趣所在。大学毕业论文写的是《秦律中的社会治理逻辑》,后来持续关注相关考古发现。比如近期陕西刘家洼秦贵族墓葬的新发现,其中出土的青铜器纹饰组合,对理解秦早期艺术风格演变很有帮助。”
赵教授眼睛微眯:“刘家洼墓葬的简报上个月才发表,你看了?”
“看了。”林闲点头,“简报中提到m18号墓出土的一件铜壶,肩部有蟠螭纹和勾连云纹的组合。这种组合在以往秦器中少见,更接近周王室风格,说明秦人早期对周文化的吸收比我们想象得更深入。”
他顿了顿:“如果《大秦》要拍秦人早期场景,这种细节可以体现——秦不是一开始就尚黑尚简的,他们有过学习和模仿的阶段。”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另一位女学者——服饰专家孙婉教授开口:“那你说说,秦人服饰的‘尚黑’,具体是怎么个‘黑’法?”
这个问题更刁钻。很多人知道秦尚黑,但具体到面料、染色工艺、色差层次,能说清楚的人不多。
林闲想了想:“秦人尚黑,但不是单一的‘黑’。从咸阳宫遗址出土的织物残片看,至少有三种黑色:一种是生丝用栎木灰媒染得到的‘玄黑’,带暗青色光泽;一种是麻布用五倍子染的‘皂黑’,偏棕黑;还有一种是贵族礼服用的‘纁玄’,黑中带红,象征天地之交。”
他拿起桌上的水笔,在便签纸上简单画了个色谱:“这三种黑在剧中可以分层使用。平民用皂黑,士人用玄黑,君主用纁玄。这样不用台词,观众通过颜色就能看出身份等级。”
孙教授盯着那张便签看了会儿,忽然笑了:“有点意思。那你再说说,秦人腰间佩的‘绶带’,怎么系?”
“左绶右刀。”林闲立刻回答,“秦人以右为尊,刀剑佩在右侧。绶带从左侧腰间垂下,末端系玉环或铜印。走路时,绶带摆动幅度不宜过大——秦律《厩苑律》里甚至有规定,官吏疾走时若绶带飞扬过度,要罚一盾。”
他补充:“而且绶带的长度和颜色也有讲究。比如县令用青色绶带,长一丈二尺;郡守用紫色,长一丈六尺。这些在睡虎地秦简里都有记载。”
孙教授不说话了,低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了几笔。
接下来半小时,林闲像开了挂。
军事专家问秦弩的射击节奏,他答:“三排轮射,第一排跪射,第二排立射,第三排上弦。每排射击间隔约十五秒,这是根据咸阳兵马俑坑弩机件磨损数据推算的。”
礼制专家问朝会时君臣距离,他答:“秦王坐于三尺高台上,大臣最近者距台九尺——这是《礼记》‘君九尺’的规制。但秦人实际执行时可能更近,因为秦宫遗址显示,议政殿的面积比周制小。”
语言文字专家问秦篆的书写习惯,他答:“秦人写简牍,字距紧凑,行距宽松。而且重要公文会用‘虫书’——一种笔画模仿虫形的变体篆,相当于现在的加密字体。”
每个回答都有考古依据或文献出处,精准得像教科书。
会议室里的气氛,从最初的审视,渐渐变成专注,最后成了……兴奋。
陈守拙教授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当林闲解释完秦人用餐时“羹胾(肉羹和切肉)分置,左羹右胾”的规矩后,老先生忽然开口:
“小林,你这些知识,是从哪里学来的?”
林闲实话实说:“一部分来自大学课程和文献,一部分来自这些年自己钻研。但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我觉得历史不是死的。那些竹简、陶罐、青铜器,都是古人生活过的痕迹。只要足够用心,就能从里面‘听’到他们的声音。”
这话说得有点玄。
但满座学者,没人笑。
陈教授摘下眼镜,慢慢擦拭:“老胡。”
胡歌抬头:“陈老您说。”
“这孩子,你要用好。”陈教授重新戴上眼镜,看向林闲的眼神温和了许多,“他不是来给我们当学生的,是来当老师的——教我们怎么把故纸堆里的东西,变成活生生的人间烟火。”
这话分量极重。
林闲忙说:“不敢当。我还要向各位老师多学习。”
“互相学习。”陈教授摆摆手,转向胡歌,“我提议,顾问团的每周例会,让小林主持。我们这些老骨头提供学术支撑,他来做‘翻译’——把学术语言,翻译成戏剧语言。”
胡歌眼睛一亮:“陈老这个提议好。林闲,你觉得呢?”
林闲深吸一口气:“我尽力。”
会议后半程,气氛彻底变了。
学者们开始主动问林闲:“这个场景你觉得怎么表现更好?”“这句台词用现代汉语说会不会太突兀?”“演员的跪坐姿势,你能不能现场示范一下?”
林闲一一解答,偶尔还起身演示。当他示范秦人“坐”——双膝并拢跪地,臀部坐在脚跟上,腰背挺直——时,连最严肃的赵教授都点头:“是这个味道。”
会议结束前,胡歌总结:“今天收获很大。感谢各位老师,也感谢林闲。咱们这个顾问团,算是正式开张了。”
散会后,林闲正在整理笔记,孙婉教授走过来,递给他一张名片。
“小林,我有个博士生在研究秦汉染色工艺,遇到些瓶颈。”孙教授说,“你要是有空,能不能给她指导一下?不用多,一两个小时就行。”
林闲双手接过名片:“孙教授您太客气了。我随时可以。”
赵教授也凑过来:“对了,下个月陕博有个秦代文物特展,内部预展。我给你弄张票,去看看吧。实物和图片感觉不一样。”
“谢谢赵教授。”
陈教授最后走过来,拍了拍林闲的肩膀:“孩子,好好干。中国历史剧的下一口气,可能就在你身上了。”
这话说得林闲心头一震。
等学者们都离开了,胡歌才走过来,笑道:“怎么样?还紧张吗?”
林闲松了松领带:“说实话,一开始挺紧张的。但一聊到具体问题,就不紧张了。”
“因为你肚子里有货。”胡歌认真道,“林闲,今天这场会,比我预想的还要成功。那些老先生,平时一个比一个倔,今天居然都被你说服了。不容易。”
他顿了顿:“陈教授那句‘当老师’,不是客套。他是真觉得,你能给这个行业带来新东西。”
林闲看向窗外。总局大楼外,长安街车流如织。
两千年前,这条路的某一段,或许就是秦驰道的遗址。
“胡导。”他忽然说,“我想做个试验。”
“什么试验?”
“下次剧本讨论会,能不能带一些仿制的秦代器物过来?比如陶罐、漆器、竹简。让演员们摸摸,感受一下重量和质感。”林闲说,“有些东西,光说没用,得亲手碰过才知道。”
胡歌眼睛亮了:“好主意!我让道具组准备。”
两人并肩走出会议室。
走廊里,杨蜜正等在外面——她今天也来了总局,但没进会议室,就在外面等。
看到林闲,她挑眉:“怎么样?没给老师们留下坏印象吧?”
林闲还没说话,胡歌先笑了:“杨老板,你家这位顾问,今天把一屋子老教授都说服了。陈守拙先生甚至让他主持每周例会。”
杨蜜一怔,随即笑了:“那就好。看来我这套西装没白买。”
胡歌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杨蜜和林闲往外走,等电梯时,她忽然说:“刚才我在外面,听见里面笑声了。好几次。”
“嗯,聊到一些有趣的历史细节。”林闲说。
“不只是有趣。”杨蜜看着他,“林闲,你发现了吗?当你讲那些东西的时候,整个人在发光。”
电梯门开了。
走进去后,杨蜜又说:“对了,周三见陈教授父亲的事,安排好了。老爷子今天状态不错,答应跟我们聊一个下午。”
林闲点头:“好。顾西辰的线索,说不定能有突破。”
电梯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