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阳殿内的檀香还在袅袅升腾,却被杨彪那一声尖锐的嘲讽搅得没了半分肃穆。
他的话像一颗炸雷,在原本仅存细微交谈声的殿内骤然炸开,声波顺着殿内的梁柱扩散开来,撞在青铜香炉上,似乎都让那缭绕的烟气颤了颤。
原本正围在黄琬身边,低声讨论今日朝会可能涉及的调兵、筹粮议题的保皇派官员们,瞬间停下了所有交谈。
站在最前排的几位官员,先是下意识地愣了愣,随即脸上的神色便从最初的惊讶,快速转为难以抑制的愤怒。
他们大多是真心拥护何太后与刘度,希望能借刘度的力量稳定大汉局势,如今被杨彪这般嘲讽,无异于被指着鼻子骂趋炎附势。
站在黄琬身后的卢植,反应最为激烈。
这位曾率军平定黄巾之乱的老将,此刻身着黑色朝服,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可眉头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
原本平静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直直地射向杨彪。
他手中的象牙笏板被攥得指节发白,指腹甚至深深陷入了笏板边缘的纹路里,显然是被杨彪的话气得不轻。
他追随刘度,并非为了个人私利,而是看重刘度能稳定洛阳、抵御诸侯的能力,如今却被污蔑成刘度的狗腿子,这份屈辱让他难以忍受。
一旁的蔡邕反应稍缓,却也难掩怒气。
他花白的胡须随着呼吸微微颤抖,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的胡须梢,此刻都有些凌乱。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立刻开口反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深知杨彪出身弘农杨氏,在世家官员中颇有威望,自己虽然在文坛有些地位,但是却也不是争不赢人家杨家。
何况,现在他是刘度的未来老丈人,哪怕是消息还没传出来,但是一言一行也该慎重。
其余几位年轻的保皇派官员,听到杨彪的嘲讽,他们几乎是同时往前站了半步,胸膛微微挺起,怒视着杨彪所在的世家派方向。
其中一位身着青色朝服的年轻官员,甚至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指节咯咯作响,若不是身旁的老臣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恐怕早已忍不住出声反驳。
他们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像是在说你休要污蔑大将军,更休要污蔑我们。
在这些保皇派官员看来,王允被刘度关押,根本不是刘度卸磨杀驴,而是王允自身贪赃枉法、罪有应得。
他们虽不知王允具体犯了何事,却也清楚刘度向来赏罚分明。
对忠臣良将,他从不吝啬赏赐;对贪官污吏,哪怕是曾经的心腹,也绝不会姑息。
可就在保皇派官员们怒视着杨彪,却迟迟没人敢第一个站出来反驳时,一种微妙的沉默悄然蔓延开来。
他们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杨彪的话,似乎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因为他们自己也清楚,刘度对他们这些保皇派,其实一直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疏远。
就说领头的黄琬,他虽身为太尉,站在保皇派的最前端,可黄家在洛阳也是根基深厚的大家族。
与袁隗的袁家、杨彪的杨家相比,不过是立场不同,家族势力却毫不逊色。
刘度对黄琬,始终保持着敬重有余、信任不足的态度,重要的军权、财权,从未真正交给过黄琬打理。
再看卢植、皇甫嵩、朱儁这些老将,他们虽有平定黄巾的功绩,能力出众,却也因为年事已高、资历太深,让刘度多了几分顾忌。
刘度曾私下与心腹提及,这些老将威望太重,若意见相左,轻易难以驳回。
刘度真正信任、愿意委以重任的,其实是荀彧、荀攸这些年轻人。
他们出身虽不算顶尖世家,却有真才实学,且没有太多资历包袱,对刘度的决策几乎是全力支持;
或是贾诩这般没什么跟脚的谋士,贾诩在洛阳没有家族势力牵扯,唯一的依靠便是刘度,自然会对刘度忠心耿耿。
也正是因为这份疏远,杨彪的嘲讽才像一根刺,精准地扎在了保皇派官员们的心上,让他们瞬间有些哑口无言。
最明显的例子便是今日的朝会,他们大多是昨夜深更半夜才接到宫人的通知,只说明日早朝务必准时参加,
至于朝会要商议的具体议题,比如发布反袁檄文、如何应对袁绍联军的事情,却没有一个人知晓。
这般临时通知、隐瞒议题的待遇,哪里像是心腹该有的?
若是荀彧、贾诩这些刘度的核心班底,定然早在几日前就知晓了朝会的详细内容,甚至参与了议题的拟定。
殿内的气氛愈发尴尬,保皇派官员们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无奈与难堪。
世家派官员们则纷纷露出了嘲讽的笑容,杨彪更是得意地挑了挑眉,似乎在说我说的没错吧。
青铜香炉里的檀香似乎也变得滞涩起来,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呼吸都觉得不畅快。
就在这时,站在保皇派后排的荀彧,悄悄与身旁的贾诩对视了一眼。
贾诩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你去的示意。
他素来不喜在朝堂上与人争执,更擅长在幕后出谋划策;
而荀彧身为刘度麾下的首席谋士,此刻站出来反驳,既是职责所在,也最有说服力。
得到贾诩的默许,荀彧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青色朝服,缓缓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身形挺拔,面容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气场。
走到殿中,他对着杨彪微微拱手,语气平静却清晰地说道:
“杨司空此言差矣。大将军之所以查抄王允,并非如您所言卸磨杀驴。
而是因为王允上任司徒之位不足一月,便已贪墨朝廷公款几十万两,更私吞了洛阳周边粮仓的十万石以上粮草。”
说到这里,荀彧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的所有官员,声音提高了几分,让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将军在任以来,始终以澄清吏治、安抚百姓为己任,对贪赃枉法之事深恶痛绝。
王允身为大将军提拔的官员,却知法犯法,触碰大将军的底线,即便曾是心腹,也必须以律法论处,绝无半分徇私。”
最后,荀彧将目光重新落回杨彪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坚定:
“至于我身后这些官员,他们皆是忠心于大汉、愿意为稳定洛阳出力的忠臣,平日里清廉自守,绝无贪墨钱粮之事。
杨司空将王允一人的罪责,强加于所有追随大将军的官员身上,未免太过偏颇,也有失公允。”
荀彧的话音刚落,保皇派官员们的脸色瞬间好看了不少。
他们也是直到此刻,才第一次知晓王允贪墨的具体数额。
上任不足一月,贪墨几十万两银子、十万石粮草,这等规模的贪腐,简直是骇人听闻!
他们之前虽知道王允被抓,却没想到王允犯的错如此严重,此刻终于明白,刘度并非随意处置心腹,而是真的在严惩贪官。
卢植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攥着笏板的手也松了几分;
蔡邕花白的胡须不再颤抖,眼中的怒火转为了释然;
那些年轻官员脸上的难堪也消失了,重新露出了坚定的神色,纷纷看向杨彪,像是在等待杨彪的回应。
德阳殿内的气氛,也随着荀彧的辩驳,从之前的尴尬难堪,重新变得严肃起来,只是这一次,天平已然悄悄偏向了保皇派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