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谷一阁门前的桃树枝桠挂满冰凌和经年未落的桃枭。
我正就着炭盆煨茶,阿呆裹着棉袄冲进来,怀里还抱着厚厚一摞黄纸:“师傅!街尾的李记香烛铺又挂出‘化太岁’的红绸子了,说今年属龙、属狗、属羊的都犯太岁!”
阿彩蹲在窗台上,黑红相间的毛炸成绒球,尾巴不耐烦地甩来甩去。
我往香炉里填了把艾绒,灯火映着墙上的洛书:“又是这套说辞。《渊海子平》里讲得很清楚,流年吉凶哪是单凭生肖就能断的?这些人可能都没有看过一本命理书,也有可能只是为了赚钱,咱们自己不做就行了,莫挡了别人财路。”
话音未落,三个穿着豆豆鞋紧身裤的年轻小伙闯进门来,三个人三个不同的颜色,赤发,金色,蓝色,这倒好海陆空三方俱全了。
为首的赤发男掏出张烫金名片:“谷大师,久仰大名。我们是‘开运斋’的,想请您给个面子——今年犯太岁的生肖,我们算出来和您说的不同,这样下去,怕是误人子弟啊。”
我瞥了眼名片上“首席命理师”的头衔,慢悠悠道:“子平术讲究‘观月令以定深浅,察通根以断旺衰’。你们单凭年干定吉凶,好比盲人摸象。就像这炭盆,单看火苗能知道底下的炭火是旺是熄?”
赤发男冷笑一声,身后两人突然展开一幅卷轴。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生肖与犯太岁的对应关系,角落还盖着“某某协会认证”的朱砂印:“谷大师,这可是行业共识。现在全城都在传,您说犯太岁的说法是错的,断了多少人的财路?”
阿晨气得涨红了脸:“你们分明是吓唬人!去年说犯太岁,我二叔花了八千块做法事,结果啥用没有!”
“这可不嘛,啥事没有嘛。如果你没有做,那不就有事了吗?这钱你就花的值。金发男接话说道。
阿晨啊啊半天,话到口中却无言以对。
“小晨,”我拦住阿晨,目光扫过卷轴上龙飞凤舞的批注,突然发现个蹊跷——每个犯太岁的生肖旁,都标着不同价位的化解套餐。烟斗在铜烟缸上磕出清脆声响:“真正的命理推演,岂是一张表格就能概括的?”
正僵持间,街上传来哭喊声。隔壁卖豆腐的王婶跌跌撞撞冲进来,怀里抱着高烧的孙子:“谷大师救命!我孙女如意从昨天开始说胡话,有人说是犯太岁撞上邪祟了……”
赤发男立刻抓住机会:“您看,这就是犯太岁的典型!交给我们,三天就能……”
“闭嘴!”我扯开孩子衣领,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扒开孩子手掌,虎口处赫然有片红肿。“这是误食老鼠药的症状。”我转头怒斥王婶,“是不是把鼠药放在孩子够得着的地方了?”
王婶瘫坐在地,嚎啕大哭:“我想着过年大扫除,就随手放了……”
阿呆已经和王婶背起孩子往医院跑。
赤发男脸色铁青,卷起卷轴就要走。我突然叫住他:“等等。你生辰八字报来。”
那人愣了愣,下意识报出一串数字。我掐指一算,冷笑出声:“你今年本应事业顺遂,偏要搞这些歪门邪道,反而克了自身财星。不出半月,必有官非。”
“你……你胡说!”赤发男色厉内荏,带着人匆匆离去。
傍晚,阿呆疲惫地回来,说孩子已无大碍。我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红灯笼,往烟锅里添了把新烟丝:“世人总想着趋吉避凶,却忘了,’信命不修心,阴阳恐虚矫。命理之学,是让人认清自己,就像知道冬天要添衣,夏天要打扇,不是让人花钱买心安。”
阿彩跳上桌子,爪子按住张泛黄的古籍。我翻开一看,是《三命通会》的批注:“吉凶悔吝生乎动。”笔尖划过字句,墨痕蜿蜒如人生轨迹。
腊月廿九,开运斋被市场监管部门查封的消息传遍街巷。有人说看见赤发男他们戴着手铐被带走,也有人说他们所谓的“化解太岁”根本就是诈骗。
除夕夜,谷一阁门前的桃树上挂满祈福的红绳。我和阿呆守着炭火吃饺子,阿彩在桌下钻来钻去。
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烟火照亮半张泛黄的卦象图——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终究抵不过一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