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叼着烟斗坐在竹椅上,看日头慢悠悠爬过谷一阁的门楣。门口那棵老桃树影影绰绰,阿彩正蹲在树杈上舔爪子,黑红相间的毛被阳光照得发亮。树下,来福那白毛土狗正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红鼻子一抽一抽的,傻得冒泡。
“师傅,昨天我去城里进货,见商场门口那大貔貅被人摸得锃亮,有个老板还在旁边喊‘摸了招财’呢。”阿呆蹲在门槛上剥花生,花生壳扔得满地都是,“您不是说私人的貔貅不能摸吗?”
我吐出个烟圈,蓝烟慢悠悠飘向槐树:“《道德经》里说‘反者道之动’,凡事反常必有妖。他让你摸,才是真要坑你。”
阿呆眨巴着眼睛,手里的花生掉在地上,来福立马叼走了:“坑?摸了还能坑人?”
“你当那些老板是菩萨?”我敲了敲烟斗,烟灰落在青砖地上,“商场门口摆的貔貅,看着是给大家摸的,实则是个钩子。你一摸,它就顺道吸你点运势,聚到老板兜里去。这跟钓鱼似的,先给点甜头,再把你拖下水。哪像以前的郎中,只开方子不卖药,那叫规矩——医是医,商是商,不清不楚的钱不赚;还有那棺材铺,只打棺材不做家具,那是原则,不拿死人的营生混着活人的日子。”
正说着,卦馆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闯进来,脸上带着几道抓痕,胳膊上缠着绷带,印堂发黑发灰,一看就是霉运缠了身。他一进门就嚷嚷:“谷大师!您可得救救我!我这礼拜输光了半年的工钱,昨天还被花盆砸了头,今天买菜都能买到馊的!”
我眯眼打量他:“看你这面相,是沾了不该沾的东西。最近是不是摸了啥招财的物件?”
男人一拍大腿:“您真神!前阵子去玉器城,门口摆着对大貔貅,老板说摸头摸尾能发财,我从脑袋摸到尾巴,还看见貔貅脚边有几枚硬币,就顺手揣兜里了……”
“傻小子。”我冷笑一声,“那硬币就是饵。貔貅这东西,性贪,你摸它身子,它吸你运势;你拿它跟前的钱,那就是明着跟它抢食,它能饶了你?”
男人脸都白了:“可那老板说‘小钱生大钱’啊!他还让我多摸几把呢!”
“他当然让你摸。”我从抽屉里拿出个罗盘,指针正乱转,“你以为他前后不一没道理?让你摸是盼着你多送点运势,嘱咐你‘别让外人摸自家貔貅’,是怕别人分了他的利。这就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都是生意经。老祖宗早说了,给别人留条路,就是给自己留条路。郎中不卖药,是怕为了卖药乱开方子砸了招牌;棺材铺不做家具,是怕人忌讳断了自家门路,这都是给自己留余地呢。”
阿呆在旁边点头,嘴里塞着花生:“就像街口卖糖葫芦的,见小孩就说‘甜得很’,见大人就说‘不粘牙’,其实都一个味儿。哪有以前的手艺人实在,做啥就吆喝啥,从不糊弄。”
男人急得直跺脚:“那我现在把钱还回去行不行?我把兜里的硬币都掏出来……”
“晚了。”我摆摆手,“貔貅记仇,你拿了它的钱,它能跟你算到骨头里。前几年有个货郎,在古玩城捡了貔貅跟前的铜钱,没过仨月,货车翻沟里,家底赔了个精光。你这点事儿,才刚开头。”
男人扑通一声跪下了,眼泪都快出来了:“谷大师,您救救我!我再也不敢贪小便宜了!”
“起来吧。”我从架子上取下一小捆桃枝,“去普照寺门口那棵老槐树下,把这桃枝烧了,灰烬撒在貔貅脚边,再磕三个头,说‘不义之财还给你’。记住,烧的时候心里别存半点侥幸,不然没用。”
男人接过桃枝,千恩万谢地走了。阿呆看着他的背影,挠头问:“师傅,您说现在人咋就不爱守这些老规矩了?”
“图省事,贪便宜呗。”我重新填上烟丝,“可这世上的便宜哪有白占的?你占了一分,就得用十分来还。就像那貔貅跟前的零钱,看着是捡了便宜,实则是把自己的运势当赌注了。”
阿呆咋舌:“那他们放零钱在貔貅跟前,就是故意让人拿?”
“可不是。”我吐出个烟圈,“专钓贪小便宜的。你拿一块,它要你千倍万倍还回来。就像钓鱼,鱼要是不贪饵,钩再尖也没用。听过睚眦必报嘛,貔貅的脾气比睚眦好不了多少,甚至更坏。”
正说着,昨天那中年男人又来了,西装笔挺,手里提着个果篮,印堂的黑气散了不少。他一进门就作揖:“谷大师,谢谢您的沉香末,我这两天生意顺多了,昨天还签了个大单。”
“知道为啥顺了?”我指了指他手里的果篮,“不是沉香的功劳,是你绕着商场貔貅走的那步,那叫‘知止’。《周易》里说‘知止而后有定’,知道啥不能碰,心才能定,事儿才能顺。”
男人连连点头:“您说得对!我昨天去商场,见有人围着貔貅摸来摸去,还有人捡底下的硬币,我看着就发怵,赶紧绕开走了。”
“这就对了。”我笑了,“当你见着谁前后不一,嘴上说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就得警醒。就像那卖貔貅的老板,既说‘摸了招财’,又说‘自家的别让人碰’,这本身就是个坑,你还往里跳,不坑你坑谁?”
男人走后,那穿花衬衫的男人也回来了,脸上的抓痕淡了些,印堂的灰气散了不少。他一进门就笑:“谷大师,真管用!我烧了桃枝磕了头,回来路上就捡了个钱包,里头有身份证,我给人送回去了,失主还谢了我两百块!”
“这才是正途。”我点点头,“《论语》里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别总想着占便宜,天上掉的馅饼,多半裹着泻药。”
日头爬到头顶的时候,阿呆突然指着门外笑:“师傅您看,来福跟阿彩在抢花生呢!”
我抬头一看,阿彩正用爪子拍来福的红鼻子,来福叼着颗花生跑,尾巴摇得像面小旗子。阳光透过桃树叶洒下来,把俩畜生的影子拉得老长。
“你看它们。”我摸了摸烟斗,“阿彩从不抢来福嘴里的食,来福也不碰阿彩藏的鱼干。畜生都懂的规矩,人要是不懂,还不如它们。”
阿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剥了颗花生递过来:“师傅,那以后见着貔貅都绕着走?”
“也不用。”我望着远处佛城的方向,“寺庙里的貔貅,你恭恭敬敬拜一拜,摸它前爪求个平安,它还能帮你挡挡煞气。就像街坊邻居,你敬他一尺,他敬你一丈;你要是总想占他便宜,他能跟你结仇。”
烟斗里的烟慢慢燃着,蓝烟袅袅,混着槐花香飘在谷一阁里。来福叼着花生跑进来,阿彩跟在后面,黑红的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知道,过会儿还会有迷路的人来,带着这样那样的烦恼,但只要他们能记住——天上不会掉馅饼,贪小便宜吃大亏,守着规矩给人留路,也就啥坎儿都能过去了。
远处佛城的钟声又响了,慢悠悠地落在谷一阁的屋檐上,也落在每个肯守规矩、不贪小利的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