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谷一阁门口的老槐树下,烟锅在青石板上磕出沉钝的声响,青灰色的烟灰簌簌落在树根旁暗绿的苔藓上。
阿呆那小子正蜷在门槛边,拿根枯树在画符。
你当画符是捆白菜帮子?我斜睨他一眼,烟斗里的火星迸开,就说前儿个来的泡面头姑娘,花99块请了张符,挂了三个月,姻缘没招来,倒把快递小哥怼得见她就绕着走。
话音未落,竹帘一声被撞开,那姑娘叉着腰闯进来,泡面头歪向一侧,额前刘海汗津津地黏在脑门上。她手里挥舞着张黄纸,唾沫星子随着骂声飞溅:姓谷的!你这破地方是不是也卖符?别想跟直播间那骗子一样坑老娘的钱!
我拿烟杆戳了戳她手里的符纸,劣质朱砂粉簌簌掉落:打印纸配马克笔,道印是拼多多九块九的杂木机雕货——你这符跟我有啥相干?
少装蒜!姑娘将符拍在桌上,花了我99块钱,戴了俩月连根桃花毛都没见着!
阿呆一愣,指着门口的桃树,意思是这有桃毛,满树都是。
你这符是从我这儿请的?我把烟斗往青砖上一磕。
姑娘噎住了,眼圈憋得通红:我从直播间那大师那儿买的...
真符纸得用秦岭黄麻纸泡七七四十九天,笔是绝影兔毛,道印得百年老铜开光——我敲了敲符纸,你这符跟夜市玩具似的,也好意思拿来砸场子?你挂符这俩月,是不是天天跟人吵架?
姑娘猛地跺脚:你怎么知道?!
你这脾气比符上的朱砂还冲,满口污言秽语,好运气哪敢沾边?我从怀里摸出老桃木,在她掌心虚画道符,老话说修心先修口,你这嘴跟炮仗似的,就算真符也镇不住晦气。
姑娘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那大师直播间三千多人抢呢,就卖10张就被我抢到了,...
你天天熬夜刷手机,眼窝子青得跟烟熏似的,就算符是真的也扛不住。我指着砚台里泛着血丝的墨汁,前年给李寡妇画安胎符,用的是百年老麻纸、仙鹤尾羽,朱砂里调了我三滴指尖血,画完符面能起金光——那才叫以气御符
姑娘盯着墨汁,声音发颤:谷大师,那您这儿真符...多少钱能请?
我往烟斗里塞烟丝,火柴擦着的火星照亮她印堂未散的黑气:我不卖符。
啥?您这儿是卦馆,哪有道士不卖符的?姑娘猛地抬头,泡面头蹭到了竹帘上的积灰。
你看我像摆摊卖白菜的?我把点着的烟斗往青砖上磕了磕,真符是拿修行换的,我还没活明白。你当是直播间里99块钱还送电子证书的玩意儿?
姑娘手指绞着衣角,突然改口:那...那我请符,成不?
你就算掏出金子来,这符也请不着。我敲了敲砚台,雄鸡血墨汁在笔锋上凝成珠,姻缘本是月老管的事儿,我要是随便画符替他老人家打工,半夜他不得拎着酒壶来敲我门,找我喝茶?
姑娘张了张嘴,又蹲回地上:那我咋办啊?
咋办?我指着她带来的假符,先把这破纸烧了,再明白个理儿——人生哪有捷径?修口修心修德才修性。烟锅里的火星在渐亮的天光中明明灭灭,常说的,德是根,性是苗,根烂了苗再旺也结不出好果子。你看这小子,我踢了踢旁边的阿呆,天天净琢磨吃,画符能有啥正气?
阿呆蹦起来:师傅!我那是帮王婆摘烂桃!
我笑了声,看着姑娘茫然的眼神:一个人德性不好,自然没品。就像画符,心术不正,就算用绝影兔的毛、千年黄麻纸,画出来也是鬼画符。
暮色漫过巷口时,姑娘把假符塞进兜里,走到门口又回头:谷大师,我懂了。竹帘落下时,阿彩窜上桃树,把随风飘来的叶子撕成碎片。
阿呆背着竹篓问我:师傅,真符纸非得用秦岭黄麻纸吗?
我烟杆敲在他脑门上,你当画符是糊风筝?没三十年丹田气,用绝影兔毛画出来也是废纸。
阿呆揉着脑门:可那大师用打印纸也能画符啊...
他那是画符?跟你在泥地上画王八有啥区别?我抓起他的手按在老槐树上,你师爷当年在秦岭遇到山鬼,手指头沾着露水就能画符烧出蓝火——靠的是三十年没说过脏话的清净心。
阿彩叼着片碎符纸蹭阿呆的裤腿,我指着打印纸:你看这破纸,就算镶黄金也是废纸。就像写毛笔字,修行到了,破报纸也能成珍宝;功夫没到,给你徽宣湖笔也卖不上价。
晨雾漫过谷一阁时,阿呆突然跪在青石板上:师傅,我以后再也不说脏话,您教我修心吧!
我看着他背上的晨光,烟杆敲在砚台上:修心先修口,从口开始!
暮色里我看着阿呆蔫头耷脑的模样,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这小子被敲了脑门后蔫了半晌,这会儿正拿树枝戳着青石板上的符痕,鼻尖几乎要蹭到地面。我磕了磕烟斗,忍不住噗嗤一笑,青灰色的烟灰簌簌落在他手背上:傻小子,别信那些玄乎事儿。我都没见过绝影兔的毛,也没用过千年的宣纸。
阿呆猛地抬头,耳朵尖还红着:师傅,那绝影兔毛......
啥绝影兔毛,我笑着敲了敲他脑壳,那是江湖把戏,骗外行人的。就像说女王的权杖是独角兽的角磨的,世上真有独角兽吗?真的生活在丛林里吗?哈哈,世人多愚昧。阿彩蹲在桃树上甩尾巴,月光把它黑红相间的毛照得发亮,不过呢,毛笔、朱砂、黄纸这三样,倒是缺一不可。你看刚才那假符,用马克笔在打印纸上画,能有用吗?
阿呆盯着我砚台里的雄鸡血墨汁,喉结滚动着:可您画符总用老麻纸......
那是给凡夫俗子看的讲究!我蘸饱了狼毫笔,笔尖在黄麻纸上悬停半寸,真正的门道在这儿——我指了指心口,烟杆尾端敲得砚台叮咚响,就像武林高手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到了化境才能不拘形骸。你见过哪个顶尖高手在直播间里跳梁卖艺?
阿彩突然一声扑下桃树,爪子扒拉着阿呆的裤腿。我瞅着这小子发亮的眼睛继续说:画符得右手运笔、口念咒语、左手掐诀,三位一体。狼毫笔在黄纸上疾走,二字力透纸背,你看那直播间里的骗子,画符时摇头晃脑唱大戏,左手掐的分明是拈花指,能招来哪路神仙?
阿呆突然指着我左手:师傅,您掐的是啥?
紫微诀我转动手腕,指尖在晨光中划出弧线,每笔都得顺着北斗七星的走向,中间断了就得重画。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卷进一阵风,把晾着的符纸吹得漫天飞,你看,心不静就出岔子。真有本事的人,画符时连只苍蝇都不敢靠近。
晨雾漫过谷一阁时,阿呆突然抓起树枝在石板上临摹。我看着他歪扭的线条,烟锅里的火星猛地亮了亮:记住了,就算给你绝影兔毛的笔,没三十年吐纳功夫,画出来的还是鬼画符。阿彩把最后一片桃叶按进晨露里,那廉价的红印化开来,像极了被戳破的江湖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