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一阁闲谈:贵气真章
我正坐在谷一阁门口的老藤椅上,手里摩挲着那只包浆发亮的烟斗,刚把烟丝按实,就听见街角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抬头一瞧,是个半大孩子,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额头上沁着一层薄汗,不是上次来问托塔阵的李铁柱家的阿正还能是谁?
这孩子面相我还有印象,眉清目秀的,就是印堂有点发暗,上次来是因为他爸李铁柱摆弄风水阵弄出点小岔子,如今瞧着,印堂的暗色淡了些,可嘴角却抿得紧紧的,像是揣着天大的心事。他走到桃树下,先朝着我鞠了个躬,声音还有点发紧:“谷爷爷,您忙着呢?我想跟您问问事儿,您方便不?”
我没起身,指了指旁边的小马扎:“坐吧,先歇口气。阿呆,给阿正倒杯凉白开。”
里屋“哎”了一声,阿呆颠颠地跑出来,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沿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水渍。这小子长得虎头虎脑的,眼睛圆溜溜的,就是反应慢半拍,递碗的时候差点没拿稳,幸好阿正伸手接得快。阿呆挠了挠头,傻笑着说:“阿正哥,喝、喝口水,刚晾好的,不烫嘴。”
阿正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才把碗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谷爷爷,我爸最近不研究风水,一门心思钻‘贵族文化’,不光是觉得咱家人‘土’,还因为前阵子天天看那部讲假冒千金嫁豪门的电视剧,看完就跟我说,‘儿子你得有点贵气,以后才能娶个好媳妇,不受人欺负’。我听着总觉得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哪儿错,就想来问问您,这贵气真能靠学出来,还能当娶媳妇的‘敲门砖’?”
我把烟斗凑到嘴边,刚要点火,旁边的阿彩“喵”了一声,从槐树杈上跳下来,踩着我的膝盖蹲坐好。这猫是黑红相间的毛,眼睛亮得像琉璃珠子,它歪着头看阿正,尾巴轻轻扫着我的裤腿。来福也从里屋探出头,这只白毛土狗鼻子红得像颗小樱桃,舌头吐出来也是淡红色,它不敢凑太近,就趴在门口,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我点着烟斗,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你爸看的那剧,我倒也听巷口张婶提过两句,说里头的人穿金戴银,说话拿腔拿调。可那是演出来的,不是真日子。《礼记》里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想让儿子娶个好媳妇,是为人父母的常心,没错。但他把‘贵气’和‘找好媳妇’绑在一块儿,就走偏了。”
阿正皱着眉:“我也是这么想的!上次我跟他说‘人家姑娘要是真跟我好,总不能只看我有没有贵气吧’,他还骂我不懂事,说‘你没点样子,人家姑娘家的父母都瞧不上你’。谷爷爷,您说真有人会因为‘贵气’不‘贵气’,就定要不要跟人处对象吗?”
“傻孩子,”我笑了笑,手指敲了敲石桌,“姑娘家找对象,看的是你这个人靠谱不靠谱——会不会疼人,有没有担当,遇事能不能扛事。这些是‘里子’,你爸想让你学的那些‘贵气’,是‘面子’。《道德经》里说‘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没了里子的面子,就像没根的树,风一吹就倒。你想想,要是有个姑娘,因为你会背几句贵族礼仪就跟你好,那她图的是你这个人,还是你装出来的样子?”
阿呆在旁边凑过来,也跟着点头:“师傅说得对!上次我跟隔壁村的小花姐打招呼,她还夸我老实呢!她说就喜欢实在人,不喜欢那些油嘴滑舌的。”说着还挠了挠头,把阿彩惹得“喵”了一声,伸爪子拍了拍他的胳膊。
我瞪了阿呆一眼:“就你话多,但理没说错。你爸要是真为你好,该教你怎么疼人、怎么负责任,不是教你装腔作势。你记不记得巷口卖馄饨的王寡妇?前两年她一个人撑着馄饨摊,脸色总带着股子愁劲儿,如今再看她,脸上亮堂得很,眉眼间都透着股子舒展,旁人都说她越发富贵了——这富贵不是穿了好衣服,是心里踏实。”
阿正愣了愣,随即点头:“我知道!王婶的馄饨皮薄馅足,汤头还鲜,我师父总买。听说她去年跟老周叔在一起了?”
“就是老周。”我抽了口烟,接着说,“老周以前是街道环卫工,话不多,却是个实在人。自从跟王寡妇搭伙过日子,天天天不亮就起来剁馅、烧汤,让王寡妇多睡会儿。王寡妇心疼他,说‘你别起这么早,我跟你一起弄’,老周总说‘反正睡不着,多干活累不着,就那么点事儿,谁干不是干’。你说老周有啥‘贵气’?穿的还是洗得发白的旧褂子,说话也不会绕弯子,可王寡妇跟着他,笑得比以前多了,这日子过得比啥都金贵。”
阿正听着,眼睛亮了点:“我上次还看见老周叔帮王婶搬馄饨桶呢!王婶站在旁边笑,还递水给他喝,看着可暖和了。”
“可不是嘛。”我把烟斗在石桌上磕了磕,“王寡妇常跟巷口的人说‘嫁谁不是嫁,嫁对了才是嫁’。这‘对了’,不是看对方会不会装贵气,是看对方心里有没有你,愿不愿意跟你一起扛日子。你爸看的电视剧里,那些豪门媳妇过得好,不是因为她们有‘贵气’,是因为她们找对了能一起担事的人。要是光有‘贵气’,两人各怀心思,到最后还是过不好日子。”
阿正琢磨了一会儿,又有点犯愁:“可我爸现在一门心思在那电视剧上,天天拉着我看,还让我学里头的人说话,我一学就别扭。要是跟他说这些,他能听吗?”
“你可以跟你爸打个赌。”我伸手摸了摸阿彩的头,它舒服地眯起眼睛,尾巴绕住我的手腕,“你跟他说,咱试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你不学电视剧里的样子,就做三件事:第一,每天帮家里干件活,比如洗碗、擦桌子,让他看看你踏实;第二,跟小区里的长辈打招呼,看见张奶奶、李爷爷,主动问声好,让他看看你懂礼;第三,班里要是有同学忘带文具,你能借就借,让他看看你心善。一个月后,让他自己品,是你装出来的‘贵气’招人喜欢,还是你实实在在待人更让人待见。”
阿呆在旁边插嘴:“对!上次我帮张奶奶提菜,张奶奶还跟我说,‘阿呆这孩子心善,以后肯定能找个好媳妇’!师傅,您说我说得对不?”
我笑着点点头:“对,心善的人,走到哪儿都有人喜欢。你爸是实在人,就是被电视剧迷了眼,等他看见你实实在在的变化,肯定能想明白。再说了,真要是好姑娘,也不会因为你没学过贵族礼仪就不跟你处——她要的是跟你过日子的踏实,不是跟你演电视剧的虚头巴脑。”
这时候,来福突然“汪”了一声,朝着街角的方向摇尾巴。阿正回头一看,笑着说:“是我妈来接我了,她怕我耽误太久,还说要是您不忙,让我请您晚上去家里吃饭呢。”
我挥挥手:“吃饭就不用了,你跟你妈说谢谢。记得跟你爸好好说,别吵架,有啥捋不顺的,再来谷一阁找我,他要不能好好跟你说,我去揍他。”
阿正尴尬站起身,又朝着我鞠了个躬:“谢谢谷爷爷,我知道该咋做了。下次我再来,跟您说我爸的反应!”他跟阿呆挥了挥手,“阿呆,下次我带糖给你吃!”
阿呆也挥挥手:“阿正哥再见!我等你带糖来!”
阿正笑着应了,跑向街角的中年妇女。我看着他的背影,阿彩从我的膝盖上跳下来,走到来福旁边,用头蹭了蹭来福的耳朵,来福也用舌头舔了舔阿彩的爪子,一人一猫一狗,倒也和谐。
阿呆凑到我身边,蹲在地上摸来福的毛,手指头被来福的舌头舔了一下,他咯咯笑:“师傅,您说阿正哥他爸能想明白不?不会还逼着阿正学电视剧里的样子吧?”
我拿起烟斗,又装了点烟丝,慢悠悠点着:“会想明白的。为人父母的,说到底都是为了孩子好,只要让他看见,实在比装腔作势更能让人过得安稳,他就不会再钻牛角尖了。再说了,真‘贵气’从来不是装出来的,是过日子过出来的——对人真心,对事尽心,像老周对王寡妇那样,把日子过得暖烘烘的,这才是最值钱的‘贵气’。”
阿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指着桃树喊:“师傅!师傅!桃树上有个小鸟!它还在啄桃子呢!”
我抬头一看,果然有只麻雀站在桃树枝上,啄着刚长出来的小桃子,叽叽喳喳地叫着。阿彩也抬头看,尾巴竖得笔直,眼睛紧紧盯着那只麻雀,却没扑上去,只是静静地看着。来福也站起来,朝着桃树“汪汪”叫了两声,又乖乖地蹲回地上。
这日子,虽不富贵,却也安稳——就像门口的桃树和槐树,不装花架子,只扎根结果;也像老周和王寡妇,不耍虚样子,只把日子过得暖乎乎的。其实啊,这普通人的踏实日子,这互相疼惜的真心,才藏着最真的“贵气”呢。
常听见巷口街坊教孩子,说“见人得有礼貌、热络些,不然人家说你没家教,连你爸妈都被看轻”;还会补句“聪明人不跟人走太近,‘君子之交淡若水’,近了反倒没分寸”“跟熟人事不用总说‘谢谢’,显得生分;跟不熟的别瞎开玩笑,免得闹误会”“别对认知不在一层的人太掏心,白费力气”,甚至扯到“小人畏危不畏德,庸人尽恶不尽善,得信人性的常情,别信某个人的‘完美’”。这些细碎的道理,虽没成书成册,却也藏着过日子的真章,跟“贵气”的本质,其实是一个理儿——踏实做人,真心待人,比啥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