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撕扯着夜幕。
红蓝交错的灯光打在墙壁上一圈圈地旋转,晃得人头晕。
彼得跪在地上。
身体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
他的手上面沾满了本叔温热的血。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他听不见救护车的靠近,也听不见路人的惊呼。
“啪。”
一个清脆的响指在他耳边炸开。
世界的声音瞬间回到了彼得的脑子里。
他猛地回过神,看见乔伦站在自己面前,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
“救护车来了。”
乔伦的声音依旧平静。
“陪他去医院。”
“然后,给你婶婶打电话。”
彼得下意识地点头,像个木偶。
几个急救人员抬着担架冲了过来,熟练地将本叔固定好,抬上救护车。
“家属跟上!”
彼得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跟了上去。
在上车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乔伦已经转过身,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向了与医院相反的方向。
救护车的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街上所有的光与影。
车厢里,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彼得看着本叔平静的睡脸,终于想起了乔伦的话。
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了梅婶的号码。
……
超市的自动门滑开,将夜晚的凉气挡在外面。
乔伦径直走向调味品区。
货架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牌子的盐、糖和酱料。
他找到了黑胡椒,拿起一瓶,看了看配料表,又放了回去。
他又拿起另一瓶,是纯黑胡椒粒,带研磨器的那种。
很好。
他把胡椒瓶放进购物车,走向了冷饮区。
他想起来,家里的牛奶也快喝完了。
结账,出门。
拎着购物袋的乔伦重新走入皇后区的夜色里。
刚才发生枪击的街口已经被警方封锁,黄色的警戒线在风中轻轻晃动。
乔伦绕开了那片区域。
回到家,他脱下那套极具个人特色的长款风衣重新系上围裙。
那块只煎了一面的菲力牛排还静静地躺在盘子里。
乔伦重新开火,锅里的黄油再次融化。
“咔哒,咔哒。”
他转动着新的研磨瓶,黑色的胡椒碎末均匀地落在牛排表面。
“滋啦——”
牛排再次下锅,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黄油和胡椒的辛香填满了整个厨房。
他享受这个过程。
把所有食材按照正确的顺序,用正确的方法变成一道完美的晚餐。
这能让他找回秩序。
十五分钟后。
乔伦坐在餐桌上。
牛排配上水煮的西兰花和土豆块。
简单,但足够美味。
他打开电视,随便调到一个播放海洋纪录片的频道。
解说员低沉的声音成了最好的背景音。
他切下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
肉质很嫩,火候正好。
吃完晚饭,他把餐具清洗干净,放回沥水架。
忙碌完的乔伦这才从书架上抽出那本厚重的《海洋生物学概论》窝回沙发里,翻到上次看到一半的章节。
关于巨型乌贼的捕食习性。
“咚咚咚。”
敲门声不大,但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乔伦翻书的动作停下。
他没有动,希望门外的人只是敲错了。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执着。
麻烦。
乔伦合上书,起身走到门后。
他没有开门,只是沉默地站着。
“乔伦?”
是彼得·帕克的声音。
“我知道你在里面。”
“我……我只是想来跟你说声谢谢。”
门外的人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一丝疲惫。
乔伦伸手,拧开了门锁。
彼得·帕克站在门口,身上的衣服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
“本叔……医生说他脱离危险了。”
彼得的嘴唇动了动。
“他们说子弹离心脏只差一点点,能活下来是奇迹。”
“谢谢你。”
他对着乔伦,深深地鞠了一躬。
“如果不是你,本叔今天一定会离开这个世界。”
乔伦靠在门框上,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嗯。”
彼得直起身,看着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大一点的少年,心里五味杂陈。
他救了本叔的命,却连一句客套话都懒得说。
“我……”
彼得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为什么还在开出租车?”
乔伦冷不丁地开口。
彼得愣住了。
“什么?”
“我问你。”
乔伦的语气没有任何温度。
“那么晚了,一个快要退休的老人,为什么还在外面开出租车?”
彼得的脸“刷”地一下涨红了。
红得发烫。
那红色又迅速褪去,变成了毫无血色的惨白。
乔伦的问题精准地刺入那个他自己都不敢去触碰的,溃烂流脓的伤口。
为什么?
因为他想买一台新电脑。
因为他想在格温面前更有面子。
因为他觉得本叔和梅婶的唠叨很烦,觉得他们不懂自己。
所以他摔门而出。
所以他错过了和本叔一起吃晚饭。
所以本叔才会开着那辆破旧的出租车,在深夜的皇后区街头,为那几十美元的零钱奔波。
彼得的嘴唇哆嗦着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羞耻、悔恨、痛苦……
无数情绪将他死死缠住。
乔伦就那么靠在门框上看着他。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良久。
乔伦站直了身体,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一个无声的邀请。
彼得的身体僵硬地挪进了乔伦的家。
房间的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煎牛排的香气。
电视开着,屏幕上,一群色彩斑斓的热带鱼正穿过珊瑚礁,解说员的声音低沉而平缓。
一切都整洁、安静、有序。
与彼得此刻混乱崩塌的内心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乔伦走进厨房,出来后手里多了一个水杯。
他把水递到彼得面前。
彼得低头,看着那杯水。
他伸出手,才发现自己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攥得发白,整条手臂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用两只手才勉强捧住那个玻璃杯,冰凉的杯壁让他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咕咚。”
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浇不灭胸口灼烧的火焰。
“我……”
彼得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看到你了。”
“在巷子里,还有食堂。”
“我以为……我以为我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物理现象。”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甚至还想写一篇论文。”
乔伦没有接话,他走到沙发旁坐下,拿起遥控关掉了电视,房间陷入了寂静。
这片沉默给了彼得巨大的压力,也给了他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再也绷不住了。
“在奥斯本大厦,我被一只蜘蛛咬了。”
“就是那天看到的……那个展柜里的东西。”
“我没在意,可在路上的时候我就开始发高烧,浑身都疼,那天和你分开之后我过了很久才回家,那天晚上我又烧了一次。”
“等我第二天醒来……一切都变了。”
彼得放下水杯,抬起手,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我的视力恢复了,身体里充满了力量,我能跳得很高,能轻易打碎一堵墙。”
“我甚至……我甚至能感觉到危险。”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越来越低。
“我很高兴,我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了。”
“我想用这种力量去做点什么,比如……赚钱。”
“皇后区有一个地下摔角比赛,赢了能拿三千美元。”
“我想,有了这笔钱,本叔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彼得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去了,我赢了……但那个老板只给了我一百美元。”
“我跟他理论,他把我赶了出来。”
“就在我走的时候,一个抢匪冲了进来,抢走了他所有的钱。”
“他从我身边跑过,我本来可以拦住他的……”
彼得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
“但我没有。”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跑掉了。”
“我告诉自己,这不关我的事,是那个老板活该。”
“然后……然后我下楼,就看到街上围满了人。”
“我看到了本叔……他倒在地上……”
“开枪的人,就是我放走的那个抢匪。”
彼得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蜷缩在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挤出来。
是我。
是我让本叔受伤。
如果我当时拦住了那个抢匪。
如果我没有为了那点可笑的自尊心赌气。
如果我……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乔伦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任何表示。
过了很久,彼得的哭声渐渐停了。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望向那个沉默的男人。
绝望之中,乔伦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帮帮我。”
彼得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哀求。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你救了本叔,你一定有办法……你一定能教我怎么控制这股力量。”
“我不想再搞砸了。”
“我不能再让任何人因为我受到伤害。”
乔伦转过身。
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神情。
呀嘞呀嘞。
真是麻烦。
一个背负着巨大愧疚,又获得了超凡力量的青春期少年。
这简直就是“行走的麻烦”的代名词。
放任不管的话,这家伙迟早会因为控制不住力量或者被负罪感压垮而彻底失控,到时候只会制造出更大的麻烦。
相反。
如果教他如何运用这股力量,让他沉迷于扮演“超级英雄”的游戏。
一个整天忙着在城市里荡来荡去抓小偷、救市民的家伙,自然也就没有时间再来烦自己了。
这笔账,似乎不难算。
“明天晚上十点。城西码头,三号废弃仓库。”
彼得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
“你……”
“别迟到。”
乔伦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现在,回去陪着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