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宴的邀请与萧绝的“传唤”
跨马游街的喧嚣与浮华,如同一场短暂而喧闹的梦境,终有醒转之时。
当浩荡的仪仗队伍绕行京城主要御道一周后,最终停在礼部早已安排好的驿馆门前时,沈清言只觉得浑身骨架都快被颠散了,脸颊因长时间维持僵硬的微笑而发酸,耳朵里依旧嗡嗡作响,回荡着万千百姓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与议论。
他被内侍和礼官小心翼翼地搀扶下马,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竟有些虚浮不稳。那身沉重华丽的大红状元袍,此刻仿佛浸透了冷汗,紧紧贴在他的身上,既带来无上荣光的灼热感,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寒意。
驿馆门前早已围满了闻讯赶来道贺的人群,有礼部的下级官员,有闻风而动的各路小吏,更有许多激动不已的寒门学子,他们挤在警戒线外,高声呼喊着“状元公”、“林师兄”,眼神炽热得几乎要将他融化。
沈清言强打精神,挤出疲惫的笑容,向着人群拱手致意,然后在礼官的开道下,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进入了驿馆为他准备的单独立院落。
院门一关,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要虚脱滑落在地。
【总算……暂时结束了……】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院外很快便响起了恭敬的敲门声。
来者是礼部的一位主事,脸上带着殷勤而敬畏的笑容,手中捧着一份泥金帖子。
“恭喜状元公!贺喜状元公!”主事躬身行礼,将帖子高高举起,“下官奉部堂大人之命,特来为状元公送上琼林宴的请柬。”
琼林宴!
沈清言心中一凛。这是新科进士及第后,由礼部主办、皇帝赐宴的盛大庆典,历来是进士们正式踏入仕途、结交同年、拜会座师、乃至展示风采的重要场合。作为今科状元,他无疑是这场宴会上绝对的主角。
他接过那份制作精美、散发着淡淡檀香的请柬,打开一看,时间就在明日傍晚,地点设在皇家御苑之一的琼林苑。
“有劳大人了。”沈清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
“状元公客气了!”主事笑容满面,又压低了声音道,“部堂大人特意嘱咐,请状元公务必好生休息,准备明日的宴会。届时陛下虽不一定亲临,但王爷和诸位阁老、部堂大人都会出席,乃是难得的殊荣啊。”
听到“王爷”二字,沈清言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他正要送客,院门外却又传来一阵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这一次来的,并非是礼部的官员,而是两名身着玄色劲装、腰佩制式长刀、神色冷峻、气息精干的男子。
他们的出现,让原本洋溢着喜庆气氛的小院瞬间温度骤降。礼部那位主事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变得小心翼翼甚至带上一丝畏惧,连忙躬身退到一边。
为首那名男子目光如电,精准地落在沈清言身上,微微抱拳,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军人特有的铁血气息,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
“卑职摄政王府亲卫统领,秦刚。奉王爷口谕,传新科状元林言,于明日琼林宴后,即刻至王府觐见。”
“传唤”!
不是邀请,不是召见,而是“传唤”!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冰冷的枷锁,瞬间套在了沈清言刚刚稍缓的心神之上。语气公事公办,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隐晦的强制意味。
沈清言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握着那份泥金请柬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尖微微泛白。
【来了……果然来了!】
【刚出虎穴(金銮殿社死),又入狼窝(王府)!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琼林宴后……这是连口气都不让我喘?!】
巨大的恐惧和压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森严冰冷的摄政王府,看到了萧绝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寒眸。
但他表面上不敢有丝毫流露。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学着那主事的样子,微微躬身,声音尽量平稳地回应道:“臣……林言,遵王爷谕令。”
王府亲卫统领秦刚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从他强装的镇定中看出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再次抱拳:“既如此,卑职告退。”
说完,毫不拖泥带水,转身便带着另一名亲卫大步离去,仿佛只是来完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任务。
直到那两道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稍稍散去。
礼部主事这才敢直起腰,擦了擦额角不知何时冒出的细汗,对着沈清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个……状元公……王爷召见,乃是天大的恩宠……您……您好生准备……下官……下官也告退了……”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小院重新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沈清言一人,独自站在原地。
夕阳的余晖透过院墙,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份精致的琼林宴请柬,又抬头望向王府亲卫消失的方向,脸上再无半分喜悦,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茫然。
【琼林宴……王府觐见……】
【这琼林宴,怕不是又一场鸿门宴吧?那些世家官员能放过我?会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
【还有萧绝……他到底想干什么?当面审问我?逼问系统的秘密?还是……直接处理掉我这个不稳定的祸害?】
一个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脑海。刚刚经历的跨马游街的风光,此刻回想起来,竟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铺垫,只是为了将他捧得更高,或许……只是为了将来摔得更狠。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刺眼的大红状元袍,只觉得它红得如同鲜血,沉重得如同镣铐。
这状元及第的殊荣,从未像此刻这般,让他感到如此的身心俱疲,前途未卜。
明日,等待他的,究竟是琼林宴上的鲜花着锦,还是摄政王府里的龙潭虎穴?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却觉得胸口依旧憋闷得厉害。
夜色,渐渐笼罩了京城,也笼罩了他沉重无比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