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的“慰问”与流言蜚语
抄书的日子枯燥而漫长,沈清言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台无情的抄写机器,手腕酸痛,眼神发直,满脑子都是“毋不敬”、“安定辞”、“君子慎独”在来回盘旋。听竹院仿佛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除了送饭收走抄书稿的仆役,再无人迹。
然而,这座孤岛,也并非完全密不透风。
这日,仆役照例送来午膳和一叠新的宣纸。沈清言有气无力地道了声谢,目光扫过那叠纸时,却猛地顿住了。
在那雪白的宣纸最下方,似乎夹杂着一页颜色略微不同的、质地更细腻的纸张。
他的心猛地一跳,一种熟悉的、不祥的预感再次浮现。
他强作镇定,等到仆役退下后,才飞快地抽出那页纸。果然,又是一张素笺,上面是那熟悉的、清雅隽秀的字迹——谢珩!
“林兄钧鉴:闻兄近况,珩心甚忧。兄之大才,堪比瑚琏,当用于社稷经纬,岂可困于抄书琐役,受此折辱?摄政王之严苛,竟至于斯乎?竟因些许小事,便如此苛待贤才,实非明主之道!兄且忍耐,清流诸位同仁皆为之不平,自有公论。望兄保重,以待转机。 珩 再拜”
字里行间,充满了真挚的担忧、愤懑不平,以及对萧绝“苛待贤才”的隐晦指责,甚至隐隐透露出清流一系对此事的态度。
若在平时,沈清言或许会为这份雪中送炭的关怀而感动。但此刻,他看完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手里的素笺仿佛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
【谢兄啊谢兄!我的好谢兄!您这是关怀我吗?您这是催命符啊!】
【您是怎么知道我在抄书的?!王府里果然有你们的眼线?!】
【还‘清流诸位同仁皆为之不平’?还‘自有公论’?!】
【这是生怕萧绝不知道外面有人盯着王府、盯着我吗?!】
【你们这是要把我放在火上烤啊!】
他吓得手都抖了,连忙将那素笺凑到烛火前,看着它化为灰烬,心脏却依旧狂跳不止。
谢珩这封信,看似关怀,实则无异于火上浇油!萧绝本就多疑,若是让他知道清流那边不仅对他的惩罚了如指掌,还公然表示“不平”,甚至隐隐有干涉之意……那后果,沈清言简直不敢想象!
【本来抄一百遍《礼记》可能就完事了,这下好了!萧阎王知道了,还不得让我把四书五经全抄一遍?!还是用血书?!】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他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刚刚因为抄书进度过半而升起的一丝丝希望瞬间破灭。
然而,祸不单行。
就在他提心吊胆、祈祷萧绝千万别发现谢珩又来“关怀”他的同时,一些不好的流言,已经开始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间悄然流传开来。
起初只是些模糊的低语,但很快就变得有鼻子有眼。
“听说了吗?新科状元沈清言,就是那个连中三元的寒门才子,在摄政王府里出事了!”
“啊?怎么回事?前阵子不还传说他深得王爷赏识吗?”
“赏识?那是过去式了!听说他不知怎么触怒了王爷,被王爷下令囚禁在王府里,日夜不停地抄书呢!”
“抄书?这么惨?抄什么书?”
“谁知道呢!反正就是折磨人呗!说是抄不完就不给饭吃不让睡觉!好好的一个状元郎,这才几天啊,就被折磨得没人样了!”
“真的假的?摄政王这也太……”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沈状元也真是倒霉,寒门出身爬到这一步多不容易,怎么说失宠就失宠了?”
“哼,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是那位王爷……”
流言越传越离谱,添油加醋,仿佛人人都亲眼见到了沈清言在王府如何被虐待一般。
这些流言,自然也传到了不同人的耳中,引起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清流一系的官员们闻之,更是愤慨不已。在他们看来,这无疑是摄政王萧绝专横跋扈、摧折士人气节的又一铁证!不少御史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在下次朝会上犯颜直谏,就算不能救出沈状元,也要狠狠抨击一番摄政王的暴行!
而世家一系的官员们,则多在暗中窃笑,乐见其成。
“哼,一个寒门竖子,侥幸得了点功劳,就不知天高地厚,合该有此下场!”
“还以为他能攀上高枝儿呢,结果摔得更惨!呵呵。”
“王爷圣明!早就该收拾这种哗众取宠之辈了!”
王府之内,沈清言对外面早已甚嚣尘上的流言还一无所知,他依旧在为自己的抄书事业和谢珩那封“催命信”而忧心忡忡。
但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风暴正在汇聚。
而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波,最终会将他卷向何方,他完全无法预料。
他只能提心吊胆地等待着,等待着那最终审判的降临。每一次院外传来的脚步声,都让他心惊肉跳,怀疑是否是来宣布新的、更可怕的惩罚。
【谢兄啊……您可真是……坑死我了……】
【还有那些传流言的……能不能盼我点好……】
【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在内心哀嚎着,手中的笔却不敢停下,只能继续在那无边的抄书地狱里,艰难地划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