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那场名为探病、实为试探的交锋之后，摄政王府表面的平静下，暗涌更加湍急。萧绝虽在静养，但他麾下那张无形却高效的情报网络，早已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全速运转，追查着刺杀事件的每一丝线索。
连日来，不断有加密的讯息通过各种渠道，被送入寝殿，由萧绝最信任的影卫首领亲自呈报。沈清言因着那日秦灼来访后萧绝并未让他离开，加之他自己也实在放心不下，便依旧以“协助”之名留在了殿内，得以旁听这些机密。
只是越听，他的眉头便皱得越紧。
影卫的追查不可谓不细致，效率极高。他们根据现场遗留的箭簇、兵刃形制、刺客的尸体（部分被当场格杀，部分服毒自尽）、以及追踪到的些许逃亡痕迹，顺藤摸瓜，竟真的挖出了一条看似清晰无比的线索链条。
所有证据，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心引导着，齐刷刷地指向了一个方向——北狄！
刺客使用的弩箭，箭镞带有北狄工匠特有的冷锻纹理和倒钩设计，与胤朝军制截然不同。
部分刺客使用的弯刀，其弧度与配重，亦是北狄骑兵惯用的制式。
最“确凿”的证据，来自于那淬在箭镞上的剧毒。经太医署和刑部仵作联合查验，虽非江湖传闻中北狄王室秘药“醉红尘”，但却是另一种同样产自北狄苦寒之地、由几种特有毒草提炼而成的混合剧毒，名为“冰魄蚀心散”，其毒性猛烈，发作迅捷，正是北狄死士执行隐秘任务的常用之选。
甚至，有影卫冒着风险潜入北狄在边境的暗桩据点，传回的消息也隐约印证，北狄王室因之前军械案被破坏、献俘大计受挫，对主导此事的摄政王萧绝恨之入骨，确有放出风声，要不惜代价进行报复。
一条完整的、逻辑看似严密的证据链，几乎已经将“北狄因报复而派遣死士行刺摄政王”的结论，板上钉钉地摆在了面前。
影卫首领沉声禀报完毕，垂首静立，等待指示。殿内一时只剩下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沈清言站在一旁，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脑。这证据……太齐全了，太顺畅了！顺畅得就像有人刻意将一份标准答案摆在了你面前，生怕你看不懂似的。
【不可能！太明显了！这绝对是秦灼嫁祸！】一股强烈的意念在他心中呐喊，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因情绪波动而可能失控的心声，转向靠在床头、闭目聆听的萧绝，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
“王爷！”他开口，声音因刻意控制而显得有些紧绷，“此案证据链看似完美无缺，所有线索都精准指向北狄，但……下官以为，这反而显得过于刻意了！”
萧绝缓缓睁开眼眸，那双深邃的瞳孔里不见丝毫意外或愤怒，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寒。他目光转向沈清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得到默许，沈清言思路更加清晰，语速加快：“北狄新败不久，国内动荡未平，此时若派遣如此规模的精锐死士潜入京畿，行刺王爷，一旦败露，无异于主动授人以柄，给了我们再次兴兵讨伐的绝佳借口！他们岂会做这等得不偿失的蠢事？这更像是有人利用了北狄与我们之间的仇怨，精心布置了这个局，意图祸水东引！”
他将“有人”两个字咬得稍重，所指不言自明。
影卫首领闻言，眉头也微微蹙起，他负责追查，自然也察觉到了某些细节处的微妙不谐，只是证据实在指向性太强。
萧绝听完，苍白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上繁复的绣纹，声音低沉而平稳：
“你的疑虑，与本王所想一致。”他肯定了沈清言的判断，随即，那双锐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讽，“证据确凿地指向北狄……这看似坐实了他们的罪名，但……”
他话锋一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宇的阻隔，望向了北方边境，语气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冷冽：
“……但这正给了某些人可乘之机。”
沈清言心头猛地一跳：“王爷的意思是……？”
萧绝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沈清言身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剖开一切伪装：“一个‘确凿’的、来自北狄的刺杀，朝野上下会是什么反应？边境将士会是什么反应？”
沈清言瞬间明悟，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主战之声必定高涨！要求朝廷发兵复仇的呼声会压过一切！若是此时，镇守北境的将领再‘适时’地发现一些北狄‘秣马厉兵’、‘意图再次南侵’的‘证据’，或者干脆制造一些摩擦……”
那么，一场针对北狄的大规模战争，几乎将不可避免！
而谁最希望看到这场战争？谁又能在这场战争中攫取最大的权力和声望？
答案呼之欲出——正是那位手握北境兵权、一直渴望凭借军功更进一步，甚至……有不臣之心的镇北侯，秦灼！
他不仅要借刀杀人，除掉萧绝这个最大的政敌，更要利用萧绝之死，引爆胤朝与北狄的全面战争，将整个国家绑上他的战车，以此实现他个人的野心！
好一招一石二鸟！好狠毒的计策！
想通了其中关窍，沈清言只觉得背脊发凉。这朝堂之上的倾轧，边境之外的烽火，竟都系于这病榻之前的方寸之间。
萧绝看着他骤然变得凝重的脸色，知道他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影。”萧绝转向影卫首领，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与决断，“继续查。明面上的线索，北狄这条线，可以‘顺应’朝中某些人的期望，适度公开，让他们以为我们信了。”
影卫首领心领神会：“是！那真正的方向……？”
萧绝眼神微眯，寒光乍现：“重点清查所有线索的来源，尤其是最初提供关键信息的人和渠道。刺客的尸体，再验，看看有没有被药物控制或伪装的痕迹。他们使用的武器、毒药，追查流入胤朝的具体路径，经手之人，一个都不要放过。还有……密切关注北境军中的异常调动，以及……我们那位镇北侯近日与京城之外的联络。”
“属下明白！”影卫首领肃然领命，身影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殿内阴影之中。
殿内再次只剩下萧绝与沈清言二人。
沈清言看着萧绝那即使在病中依旧运筹帷幄、洞若观火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秦灼狠毒计谋的愤怒，也有对萧绝身处险境却依旧冷静应对的钦佩，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
这场风波，远未结束。而他们，已然置身于风暴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