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带着几分清冽,却丝毫无法冷却京城今日近乎沸腾的热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节庆般的喧嚣与激动,万人空巷,喧嚣震天。从皇城正门德胜门直至中心御街,早已被汹涌的人潮挤得水泄不通,京兆府的衙役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们全力维持着秩序,却依旧难以完全压制住百姓们山呼海啸般的热情。
原因无他,今日是镇北侯秦灼,押解着北狄左贤王的首级以及缴获的无数战利品,正式凯旋归京的日子!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彰显国威与军功的盛典。龙旗招展,仪仗森严,年轻的皇帝身着衮服,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亲自登上德胜门城楼,准备迎接这位被誉为“国之柱石”的功臣。如此规格的迎接礼仪,在本朝已多年未见,足见朝廷对此次“大捷”的重视与褒奖。
城楼之下,百官按品级肃立,沈清言亦在其列,官袍整齐,面色沉静。只是若细看,便能发现他身侧周遭似乎总萦绕着几道若有若无的、气息内敛的身影,将他与过于汹涌的人潮悄然隔开些许距离。而不远处,摄政王萧绝负手立于皇帝侧后方稍远的位置,玄色王袍在秋风中微微拂动,面容隐在冠冕的阴影下,看不出丝毫情绪,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冰封的寒潭,遥遥望向城门洞开的方向。
“来了!来了!” 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只见德胜门巨大的门洞深处,先是传来沉闷而富有节奏感的马蹄声与车轮辘辘声,随即,一杆高高飘扬的、绣着“秦”字和猛虎图腾的帅旗率先跃入眼帘!
紧接着,一支军容整肃、甲胄鲜明的骑兵队伍,如同钢铁洪流,缓缓驶入城门。阳光照射在冰冷的甲胄和锋利的兵器上,反射出耀眼的寒光,令人不敢直视。队伍中央,一辆巨大的囚车格外引人注目,里面盛放着的,正是此次大捷最重要的战利品——北狄左贤王那经过特殊处理、面目依稀可辨的首级!紧随其后的,是绵延不绝、装载着牛羊马匹、皮毛药材、以及各种北狄王庭器物的车队,琳琅满目,堆积如山,直观地展示着这场胜利的“丰厚”收获。
而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汇聚在那支队伍最前方,策马缓缓而来的主将身上。
镇北侯,秦灼。
他并未穿着繁复的朝服,而是一身打磨得锃亮的明光银甲,猩红的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映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松。他并未戴头盔,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露出那张棱角分明、英武不凡的面容。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角自然而然地带着一抹爽朗豪迈的弧度,顾盼之间,眼神明亮,仿佛蕴藏着阳光与自信。
他端坐于神骏的战马之上,姿态从容,不断地向道路两侧欢呼的百姓拱手致意,动作潇洒,气度恢弘。那笑容极具感染力,带着边关将士特有的粗犷与真诚,仿佛他真是那位为国浴血、扞卫疆土的英雄,是承载着帝国荣耀与希望的“国之柱石”!
“侯爷威武!”
“镇北侯千岁!”
“杀尽北狄蛮子,扬我国威!”
百姓们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无数鲜花、彩绸甚至香囊被抛向他的马前。许多大姑娘小媳妇更是激动得满面通红,尖叫着呼喊他的名字。这一刻,秦灼的声望与形象,在这座帝国的都城,达到了如日中天、无人能及的顶峰!
若非知晓内情,亲眼目睹此情此景,任谁都会被这完美的英雄凯旋景象所迷惑,为之心折,为之狂热。
沈清言站在百官队列中,冷静地看着那个在万众簇拥下、笑容爽朗、光芒万丈的秦灼。他的目光掠过那辆展示着北狄左贤王首级的囚车,掠过那堆积如山的“战利品”,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回响起老仵作描述的“醉红尘”症状,回响起系统那冰冷的“无解”提示,回响起萧绝提及前世死亡时,那平静之下深藏的痛楚。
【表象……真是完美得无懈可击。】
沈清言心中一片冰冷。他看着秦灼那看似豪迈坦荡的笑容,只觉得那每一个弧度都透着精心算计的虚伪,那每一次拱手都仿佛在无声地嘲弄着世人的无知与盲从。这盛况空前的欢迎仪式,这万民景仰的辉煌时刻,其下掩盖的,是何等肮脏的交易与狠毒的阴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喧闹的人群,望向了德胜门城楼上,那道玄色的孤寂身影。
萧绝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亘古存在的礁石,任由下方欢庆的浪潮如何汹涌拍击,他自岿然不动。隔得太远,沈清言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他能想象到,那双深邃眼眸中,此刻定然是冰封万里,杀意暗藏。
这满城的喧嚣,这震天的欢呼,于萧绝而言,恐怕更像是一场为仇敌举办的、盛大而讽刺的葬礼序曲。
秦灼的队伍缓缓行至德胜门下,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矫健,英姿勃发。他整理了一下甲胄,大步走向城楼之下的御道中央,对着城楼上的皇帝,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带着金石之音,响彻全场:
“臣,镇北侯秦灼,奉旨北征,幸不辱命!阵斩北狄左贤王于此,缴获无数,扬我国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番话,掷地有声,气冲霄汉。
城楼之上,年轻的小皇帝显然被这热烈的气氛和秦灼的英武所感染,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在身旁内侍的提示下,连忙抬手:“爱卿平身!爱卿辛苦了!此乃不世之功,朕心甚慰!重重有赏!”
“谢陛下隆恩!” 秦灼再次叩首,这才站起身。他抬起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城楼上的百官,最终,在那道玄色身影上,微微停顿了一瞬。
两人的目光,在满城鼎沸的喧嚣中,隔着遥远的距离,无声地碰撞了一记。
没有火花,没有言语。
只有彼此心知肚明的、冰冷刺骨的杀意与警惕,在这盛大的阳光下,悄然弥漫。
凯旋的盛典,在皇帝的褒奖和万民的欢呼中,被推向了最高潮。
然而,在这极致的热闹与荣耀之下,无形的暗流,已然开始更加汹涌地奔腾。
沈清言收回望向城楼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个被无数赞誉与目光包围的秦灼身上,心中没有丝毫的欢欣,只有愈发沉重的警醒与寒意。
豺狼,已然披着英雄的华服,堂而皇之地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