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伏诛,如同一棵盘根错节的巨树被连根拔起,其倒下时带起的泥土与尘埃,弥漫在整个帝国的权力场中,久久未能落定。树虽倒,猢狲未散,其遍布朝堂与军中的党羽、门生、利益关联者,依旧是一股不容小觑的暗流,伺机而动,或图自保,或存侥幸,甚至不乏妄图死灰复燃者。
萧绝深谙此理。他的伤势未愈,左臂仍用绷带固定悬于胸前,但这并未影响他处理政务的决断与效率。摄政王府的书房,俨然成了帝国临时的军政中枢。他没有给予这些余孽任何喘息之机,以雷霆万钧之势,展开了疾风骤雨般的清洗。
依据从秦灼府邸、档案馆密信以及谢珩等人供词中梳理出的线索,一份份名单,一道道密令,自王府发出,直达枢密院、兵部、刑部以及各地督抚。
军中,数名与秦灼过往甚密、在粮草案或私兵调动中涉事颇深的将领被即刻革职锁拿,其麾下亲信或被清洗,或被调离关键岗位。龙武军及另外几支绝对忠诚的禁军精锐迅速接管了帝都及周边要害地区的防务,任何一丝异动都被毫不留情地扑灭。萧绝甚至亲自手书密信,遣心腹持其亲王信符,奔赴北境边军大营,以稳定军心,防止秦灼旧部狗急跳墙,酿成边患。
朝堂之上,清洗同样冷酷而精准。都察院与刑部联袂办案,凡有确凿证据指向曾依附秦灼、参与构陷、贪渎或阻碍查案者,无论品阶高低,皆依律严惩。罢官、流放、抄家……一时间,帝都官场风声鹤唳,昔日门庭若市的府邸转眼朱门紧锁,囚车押送犯官出城的景象几乎日日可见。这场风暴,不仅清算了秦灼的直接党羽,更借机整顿了多年来被其势力渗透得千疮百孔的官僚系统。
然而,就在帝国内部权力更迭、局势未稳之际,北方的恶邻嗅到了可乘之机。
一直对帝国北境虎视眈眈的北狄,趁着秦灼倒台、边境军心难免浮动、朝廷注意力集中于内部清算的当口,突然集结数万骑兵,猛攻边境重镇“铁壁关”。烽火狼烟一日数传,紧急军报如同雪片般飞入帝都。
朝中一些未经风雨的文官闻讯,不免有些惊慌。但萧绝对此似乎早有预料。他于病榻前召见心腹将领,对着巨大的北境舆图,运筹帷幄。
“秦灼与北狄左贤王素有勾连,其骤然倒台,北狄失去内应,必不甘心,试探之举,意料之中。”萧绝的声音因伤病而微哑,但目光锐利如鹰,“传令北境都督府,按甲字第三预案行事。命鹰扬将军卫霆,率本部精骑并铁壁关守军,依托关隘,纵深防御,挫其锐气后,伺机反扑!粮秣军械,由兵部武备司直拨,不得有误!”
他的指令清晰果断,对北狄的动向、己方的应对策略乃至后勤保障,皆了然于胸。那名为卫霆的年轻将领,正是他一手提拔、绝对忠诚的寒门骁将。
果然,战报很快传来。卫霆严格执行萧绝的方略,初时依托坚城利箭,消耗北狄骑兵锐气,待其久攻不下、士气渐沮之时,亲率精锐趁夜出关逆袭,火烧敌营,斩首数千,北狄大军溃败百里,仓皇北逃。一场看似危急的边境风波,在萧绝的提前布局和前线将士的奋勇下,被迅速弭平,反而更加稳固了他在军中的无上威望。
内部清洗与外部威胁的双重压力下,帝国的朝局亟需稳定与新的方向。而这一切,光靠雷霆手段是不够的。
此时,沈清言的作用,开始真正凸显。
他已正式入阁,身为太子太傅、文渊阁大学士、忠国公,多重尊荣加身,更兼其“文曲星”下凡、忍辱负重终雪沉冤的传奇经历,使他在士林与民间享有极高的声望。他不再仅仅是萧绝身边的一个谋士,而是真正站在了帝国决策层的核心位置。
在每日的内阁议政中,沈清言以其渊博的学识、缜密的思维和对民间疾苦的深刻了解,提出了数项旨在稳定朝局、安抚民心的举措。
针对吏治,他并非一味主张严刑峻法,而是提出“甄别与疏导并重”。对于秦灼案中情节较轻、或有悔过表现的底层官员,给予戴罪立功的机会,同时主持修订《职官考成法》,明确赏罚,注重实绩,试图从制度上遏制结党营私、尸位素餐的痼疾。
针对因战事和清算可能引发的民间动荡与税赋问题,他奏请皇帝下旨,明确宣布秦灼案不及株连寻常商贾百姓,安定民心。同时,着手梳理帝国税制,提出“清丈田亩,核实丁口”的建议,旨在摸清帝国真实的家底,为后续更公平、更有效率的税赋改革打下基础。他亲自起草的安民告示,文辞恳切,条理清晰,通过朝廷邸报发往各地,有效地缓解了地方的恐慌情绪。
他的这些提议,并非空中楼阁,往往都附有详实的实施方案与利弊分析,显示出其务实的作风。在朝会之上,他侃侃而谈,引经据典却又深入浅出,使得许多原本对激烈清算抱有疑虑的老成持重之臣,也逐渐开始接受并支持这些稳健的新政思路。
萧绝虽在幕后养伤,但对朝堂动向洞若观火。他对沈清言的各项提议,大多给予了坚定的支持。两人之间甚至无需频繁见面商议,一种深刻的默契已然形成。萧绝以武力与权威扫清障碍,镇压内外威胁;沈清言则以文治与声望梳理内政,收拢人心。一武一文,一刚一柔,配合无间。
金銮殿上的血腥气似乎还未完全散尽,但在这对君臣(亦是挚友)的共同努力下,帝国这艘巨大的航船,已然在惊涛骇浪之后,开始艰难却坚定地调整方向,驶向未知但充满希望的未来。肃杀的氛围中,一丝新政的生机,正在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