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在摄政王萧绝与忠国公沈清言这“双星”的照耀下,大胤王朝这台庞大的机器持续高效而平稳地运转,国力日盛,海内升平。曾经在动荡与内忧外患中飘摇的帝国,如今像是驶入了一片宽阔深邃的静海,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强健体魄与蓬勃朝气。
朝堂之上,君臣奏对的景象已悄然发生了变化。曾经那个需要努力挺直脊背、目光仍会不由自主飘向身旁空置王座的小皇帝萧宸,如今已长成了清瘦挺拔的少年。他身着合体的龙袍,头戴翼善冠,端坐于龙椅之上,已能很好地维持天子的威仪,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
他专注地聆听着文武百官的奏报,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御阶之下,那两位并立的核心重臣身上。
他的皇叔,摄政王萧绝,依旧居于御座之旁的王位。岁月与杀伐并未在他冷峻的面容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更添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威严。他听取奏报时,往往神色不动,只在关键处寥寥数语,便能定下基调,理清迷雾,其决断之果毅,眼光之毒辣,令人生畏,亦令人心折。他是帝国的定海神针,是悬在一切内外敌人头顶的利剑。
而立于文官之首的沈清言,紫袍玉带,风姿清越。他更像是这庞大帝国的精细调理师,将萧绝定下的宏大战略,分解成一条条可执行的政令,协调六部,安抚地方,经世济民。他的奏对条理清晰,引据充分,总能将复杂的政务剖析得明白透彻,提出的方案既顾全大局,又体恤民情。他是朝堂的润滑剂,是平衡各方利益的稳定器。
萧宸看着他们。
他看着皇叔提出要整顿西北军备,沈师傅便能立刻接上,分析屯田、粮饷、兵械补充的细则,并提出不妨借边境互市之利,以商养战;
他看着沈师傅奏报江南税赋改革初见成效,建议将部分经验推广至全国,皇叔便能在首肯之余,指出需警惕地方豪强可能产生的抵制,并建议加强监察御史的巡察力度。
他们之间,甚至无需过多的言语交流。有时只是一个眼神的对视,一个微不可察的颔首,便能明白彼此的意图,将一件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在三言两语间敲定方向,分工合作,默契得仿佛共用着一个灵魂。
起初,萧宸心中充满了敬佩与依赖。他深知,没有皇叔,边境难安,国威不立;没有沈师傅,内政难理,民心不稳。他安然地享受着这双重庇护下的安宁,如同雏鹰安心待在雄鹰的羽翼之下。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经史子集读得越多,对朝政的理解越深,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心绪,如同初春的藤蔓,悄然在他心底滋生、缠绕。
他依旧是那个需要仰视他们的孩子吗?
每一次朝会,他坐在至高无上的龙椅上,听着、看着。重大的决策,几乎都由皇叔最终拍板;繁琐的政务,几乎都由沈师傅统筹安排。他需要做的,似乎只是在礼官唱喏、内阁拟好旨意后,用那方沉甸甸的传国玉玺,盖上象征最终认可的印鉴。
“陛下圣明”、“伏请陛下圣裁”……这些恭敬的言辞依旧在殿中回响,但他却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那真正的“圣裁”,往往来自于他身旁和阶下那两人。
他是一国之君,是天子。太傅教导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是这万里江山名义上唯一的主人。
可为何……他感觉自己更像是一个……一个被精心供养、被绝对保护、也被无形限制的……符号?
一种微妙的焦虑,混合着对那至高无上、生杀予夺的真正权力的朦胧渴望,在他年轻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他敬佩皇叔与沈师傅,感激他们为帝国、也为他所做的一切,他甚至对他们抱有亲人般的孺慕之情(尤其是对温和耐心的沈清言)。但那份对自身“傀儡”身份的隐约认知,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底,不深,却无法忽略。
这一日,结束了下午的经筵讲学,沈清言正收拾书卷,准备告退。御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温暖而静谧的光斑。
“沈师傅。”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沈清言动作一顿,转过身,温和地看向坐在书案后的少年天子:“陛下,还有何疑问?”
萧宸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案上光滑的边缘,他抬起眼,目光有些游移,最终还是落在了沈清言沉静的脸上。他抿了抿唇,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与他年龄和身份不甚相符的踌躇与试探:
“沈师傅……朕……朕想知道……”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才轻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皇叔他……会一直……替朕做主吗?”
御书房内霎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沈清言拿着书卷的手微微收紧,面上温和的神情未变,但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深处,却骤然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他看着眼前这个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少年天子,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依赖、敬畏、以及一丝初生牛犊般的、对未来的迷茫与隐忧。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重若千钧。它触及了帝国权力结构的核心,关乎着现在,更预示着未来。
沈清言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将书卷放下,走到书案前,与萧宸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平和地迎视着少年天子那双带着探寻和一丝不安的眼睛。
他没有用冠冕堂皇的套话敷衍,也没有直接给出肯定的答案。他只是静静地看了萧宸片刻,然后,用一种平缓而清晰的语调,反问道:
“陛下以为,何为‘做主’?是执掌玉玺,批红天下奏章?还是……真正拥有驾驭这万里江山、护佑亿兆黎民的能力与担当?”
萧宸愣住了,他显然没有料到沈清言会如此反问。
沈清言的目光深邃,继续缓缓说道:“摄政王殿下,是陛下的皇叔,亦是先帝托付的柱石。他之所为,是为大胤的安稳,亦是为陛下的将来。陛下天资聪颖,勤学好问,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代明君。届时,又何须他人‘一直’做主?”
他的话语,既点明了萧绝权力的来源与正当性,也含蓄地指出了萧宸未来的责任与方向,更留下了一个开放的、需要萧宸自己去思考和实践的未来。
萧宸怔怔地看着沈清言,咀嚼着这番话里的深意。敬佩、依赖、焦虑、渴望……种种情绪在他清澈的眼底交织、翻涌。
他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但沈清言的话,却像一颗投入更深湖心的石子,激起了更为悠长而复杂的回响。
御书房内,夕阳渐沉,将一立一坐的两道身影拉长。少年的心事,重臣的机锋,在这静谧的黄昏中,悄然酝酿着未来可能的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