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之畔的春日,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湿意。晨光透过薄雾,温柔地洒在白墙黛瓦的院落里,将青石板上的露珠映得晶莹剔透。院角的几丛翠竹,经过夜雨的洗涤,愈发青翠欲滴,随风摇曳,发出令人心静的沙沙声响。回廊下,萧绝依旧裹着厚厚的墨色裘毯,靠在铺了软垫的躺椅中,闭目养神。他的脸色比初来时好了些许,但眉宇间那份因病弱而生的倦怠尚未完全驱散。沈清言则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面前摊开一本闲适的地方风物志,手边是一杯氤氲着热气的清茶。
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近乎停滞的安宁之中。仿佛外面的喧嚣、权谋、战火都已与他们无关,岁月只剩下这湖畔的风、檐下的燕与彼此相伴的静谧。
然而,这脆弱的宁静,注定无法长久。
一阵突兀的、急促到近乎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密集的鼓点,狠狠敲碎了这幅山水画卷的静谧。那马蹄声并非来自庄园内部,而是沿着湖畔那条隐秘的小路疾驰而来,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院中侍立的、扮作仆役的影卫瞬间警觉,身影悄无声息地隐没在廊柱和花木之后,手按上了腰间的短刃。
沈清言放下书卷,蹙眉望向院门。萧绝也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因休养而略显平和的赤眸深处,一丝属于猎食者的锐光悄然复苏。
马蹄声在庄园门外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沉重而慌乱的拍门声,伴随着一个嘶哑力竭、带着哭腔的呼喊:
“八百里加急!边关军报!京城危殆——!!”
“八百里加急”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接连炸响在庭院上空!
一名影卫迅速开门,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歪斜、浑身浴血的驿卒几乎是滚了进来,他背上插着的三根代表最紧急军情的染血翎羽,在晨光下刺眼无比。驿卒看到回廊下的萧绝和沈清言,如同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上前,双手颤抖地高举着一封被汗水、血水浸透、几乎捏变形的铜管军报。
“王……王爷!国公爷!镇北侯秦灼……他反了!!”驿卒的声音如同被砂石磨过,充满了绝望与恐惧,“他勾结北狄王庭、西羌各部,组联军号称三十万,已……已突破北境防线,连破三关!朔风、陇西、玉门……全都丢了!联军烧杀抢掠,沿途州县望风而降或……或被屠城!如今……如今叛军铁骑正长驱直入,兵锋……兵锋已过漳河,直指京城!京城……京城危在旦夕啊!!”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听者的心脏!
秦灼!那个在权力斗争中落败、本该蛰伏的前朝余孽首领!
北狄!西羌!那些昔日被萧绝铁骑打得闻风丧胆的蛮族!
联军三十万(虽实际可能不足,但声势骇人)!
突破边关!长驱直入!兵临京城!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其冲击力远超任何一场宫廷政变或局部叛乱。这是引狼入室!这是要将整个大胤的江山社稷、亿万黎民拖入万劫不复的战火深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是萧绝手中的那只白瓷茶杯。他甚至没有明显的动作,那茶杯就在他掌心被硬生生捏碎,锋利的碎片刺入皮肉,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与他墨色的衣袍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猛地从躺椅上坐直了身体,动作快得完全不像一个久病缠身之人。周身那股因静养而收敛的、属于沙场修罗的恐怖煞气,如同沉眠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庭院!空气中的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连阳光都似乎变得冰冷。
他脸上的倦怠、病容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千里的森寒,那双赤红的眼眸锐利得如同刚刚淬火出鞘的绝世凶刃,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毁灭一切的杀意!
沉睡的猛虎,苏醒了!
沈清言在驿卒开口说出“秦灼”二字时,脸色就已瞬间煞白。当听到“勾结北狄、西羌”、“引外族入关”时,他猛地站起身,清俊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滔天的愤怒,一向温和的声音此刻也带上了厉色:
“秦灼!他……他竟敢勾结外族,引狼入室?!他疯了不成!!”
引外族践踏自家山河,这是任何一个尚有良知的中原人都无法容忍的、最卑劣无耻的叛卖!
庭院内,一片死寂。只有驿卒粗重惊恐的喘息声,以及萧绝指间鲜血滴落的轻响。
萧绝缓缓抬起那只流血的手,毫不在意地甩了甩,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冰锥,钉在那封染血的军报上。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因震惊和愤怒而身体微颤的沈清言。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沈清言看到了萧绝眼中那熟悉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战意与决绝,也看到了那决绝深处,一丝为这来之不易的宁静被彻底打破而生的、极其隐晦的痛惜。
他知道,归隐的田园梦,在这一刻,被这来自北方的惊雷,彻底击碎了。
太湖的烟雨依旧朦胧,但弥漫在庭院中的,已是来自遥远边关的血色硝烟。新的风暴,以最猛烈、最残酷的方式,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