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水路换快马,萧绝与沈清言一行人以近乎透支的速度,终于在第三日黄昏,赶到了帝都近郊。
尚未靠近,那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战争气息已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以及人马粪便混杂的恶臭。远方,原本应该炊烟袅袅、繁华似锦的帝都方向,此刻却被一片巨大的、由尘土和烽烟混合而成的灰黄色阴云所笼罩,如同不祥的巨兽,匍匐在天际线上。
越靠近京城,景象越是触目惊心。官道两旁,是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农田,丢弃的辎重,偶尔还能看到倒毙在地、无人收拾的百姓或兵卒尸体。逃难的人群如同惊弓之鸟,拖家带口,哭喊着向南涌去,与萧绝他们这支逆流而上的小队形成了绝望的对比。
当京城那巍峨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沈清言依旧倒吸了一口冷气,而萧绝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气息瞬间冰冷如严冬。
黑云压城城欲摧!
昔日恢弘壮丽的帝都城墙,此刻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城墙之下,密密麻麻、如同蝗虫过境般的联军营地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无数绘着北狄狼头、西羌巨斧的狰狞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片死亡的森林。阳光下,无数刀枪剑戟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寒光,汇聚成一片令人胆寒的金属海洋。高达数丈的攻城塔、如同巨兽骨架般的投石车、包裹着铁皮的沉重撞车……各种攻城器械林立,如同无数指向城墙的獠牙利爪,散发着毁灭的气息。
“轰——!咚——!”
沉闷的撞击声和巨石砸落的轰鸣声不断从城墙方向传来,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垂死者的哀嚎和箭矢破空的尖啸,共同奏响了一曲残酷的战争交响乐。城墙的某些段落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破损,墙体上布满了投石砸出的凹坑和火烧过的焦黑痕迹,守军的旗帜歪斜,甚至有几面已然折断,却仍在顽强地飘扬。
城门紧紧关闭,巨大的门闩和后面堆积的沙袋砖石,是这座帝国心脏最后的倔强。护城河早已被尸体和填埋物堵塞,河水泛着诡异的暗红色。
萧绝一言不发,猛夹马腹,胯下骏马如同离弦之箭,沿着一条被溃兵和难民踏出的小路,冲向防守相对薄弱的南侧城墙。沈清言和影卫们紧随其后,所有人的心都沉甸甸的。
凭借影卫特殊的联络方式和萧绝那张即便憔悴也依旧极具辨识度的脸,他们终于在乱军之中,找到了一处由忠诚将领死死守住的、用于运输物资和轮换兵力的隐秘侧门。在守军将领激动得几乎落泪的注视下,一行人迅速入城。
马蹄踏在帝都内城的街道上,昔日摩肩接踵的繁华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和慌乱。百姓躲在家中,街道上只有匆匆奔跑传递消息的令兵和抬着伤员的民夫,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恐惧。
萧绝和沈清言没有片刻停留,直接策马冲向战斗最激烈的正南门——承天门。
沿着马道冲上城头,眼前的景象更是如同修罗地狱。残阳如血,将整个城墙染上一层悲壮的猩红。城垛破碎,箭楼冒烟,守城士兵们甲胄破损,满脸血污和疲惫,许多人身带伤痕,却依旧咬着牙,机械地向下倾倒滚木擂石,发射着为数不多的弩箭。尸体层层叠叠,有敌人的,更多是守军的,来不及运下,就堆在城墙两侧,鲜血浸透了脚下的砖石,黏稠湿滑。
而在城楼最高处,那面明黄色的龙旗下,年轻皇帝萧宸身披金甲,站在那里。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紧抿,握着剑柄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身体在巨大的压力和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微微颤抖,但他依旧强迫自己挺直脊梁,没有退缩。在他身边,是韩震、周文渊等一批被紧急召回或留守的、萧绝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将领,他们同样浑身浴血,眼中布满了血丝,正声嘶力竭地指挥着防御,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与决绝。
就在一名北狄悍将冒着箭雨,几乎要攀上城头,守军阵线岌岌可危的刹那——
“嗖!”
一道凄厉的破空声响起!
并非弓弩,而是一柄从城楼方向掷出的、普通制式长矛!那长矛速度快得惊人,裹挟着一股锐不可当的杀气,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名北狄悍将的咽喉,将其死死钉在了城墙外壁上!
这石破天惊的一矛,瞬间吸引了城头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循着长矛来处望去——
只见残阳血色中,一道玄甲身影不知何时已屹立在城楼战旗之下。他身形算不得魁梧,甚至带着几分病后的清瘦,但那身经百战、尸山血海中锤炼出的恐怖煞气,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城头!他面色苍白,唯有一双赤红的眼眸,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怒火与冰冷到极致的杀意,如同神魔临世!
短暂的死寂之后,不知是谁,用带着哭腔的、难以置信的声音嘶吼出来:
“王……王爷?!是王爷!!王爷回来了——!!”
这一声,如同点燃了引信!
“王爷回来了!”
“靖安王!是靖安王!!”
“王爷回来了!我们有救了!!”
刹那间,原本疲惫不堪、近乎绝望的守军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喜欢呼!无数士兵热泪盈眶,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无穷的勇气和力量,原本摇摇欲坠的防线竟然硬生生稳定了下来,甚至发起了反击,将攀上城头的敌军狠狠压了下去!
皇帝萧宸猛地转头,看到那道玄甲身影的瞬间,紧绷的身躯几不可察地一晃,巨大的委屈、依赖和如释重负的情绪涌上心头,眼圈瞬间红了,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张了张嘴,却一时哽咽。
韩震等年轻将领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纷纷围拢过来,抱拳行礼,声音带着颤抖:“王爷!”
萧绝的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城墙,扫过那些激动万分的将士,最后落在强作镇定的小皇帝身上,微微颔首。他没有多言,一步踏前,来到垛口之前,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利剑,投向城下那无边无际的联军阵营,尤其是在那面最为显眼的、属于秦灼的帅旗上停留了一瞬。
他的归来,如同给这座濒临崩溃的孤城,注入了一根最强韧的脊梁。
沈清言站在他身后稍远的位置,看着他挺拔却难掩疲惫的背影,感受着城头因他一人归来而陡然飙升的士气,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最残酷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