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铭靠着车栏杆,叼着随手从路边摘的野草。
马车行驶的道路前方升起了太阳的一角,依稀可以看到江对岸的下叶城。
陈铭伸了个懒腰,骨头“咯吱”作响,扔掉野草,问道。
“兴文呀,谢兴文,你是怎么把她给哄上车的?真要把她抓了?她祖父是谁你知道吗?亏还没吃够?”
谢兴文认真的驾车,腰间不知何时又挂起了象征自己身份的令牌,百忙之中抽出来回答陈铭的问题。
“哄上车?我可不太擅长,油嘴滑舌的事不是向来你办得多吗。谢姑娘又不是不明事理,王爷的马车都来了,自然就停手了,行刺王爷的罪名换做是你,你敢一试?”
陈铭听着,从书框中拿出一个包裹打开,里面是糕点,拿起一块小桃花酥直接就扔入了自己嘴中。
谢兴文继续说道:“我不清楚她祖父是谁,我只是秉公办事,坏了规矩就算是仙家也得抓。”
谢兴文停住马车,陈铭赶忙起身掀开车帘道。
“禀王爷渡口到了。”陈铭撑起帘子。
杨高勖从马车内出来,身后跟着谢长怡。
谢长怡幽怨的盯着陈铭,陈铭贱嗖嗖的朝其一笑。
谢兴文提前下马车去定最新船票,在身份和金银的加持下其中并没有任何的麻烦。
陈铭跟在队伍最后,说是看着谢长怡,实则却是为谢长怡叙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陈铭一番滔滔不绝,绘声绘色的表演后,谢长怡终于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前几日谢长怡突然收到来自宗门的传音,让自己昨日去聚客酒楼拖延一名朝臣,有能力的话为了防止他逃跑直接杀了也行,至于朝堂那边会有人来捞自己。
可这件事被齐王杨高勖横插一脚,早在进上京城之前曹长鑫就被杨高勖杀死,而后杨高勖和手下乔装打扮成曹长鑫和一些无业游民去酒楼收网。
可是这一变化并没有人及时通知谢长怡,导致双方未能串通。
杨高勖借此让谢兴文同谢长怡动手,为的就是看看还能不能把对面的头头引出来,没想到最后还真就钓出来了一条大鱼。
最后杨高勖完美收网,将谢长怡也不巧一网打尽。
谢长怡听的可谓是十分无语,好在她心态还不错,就当此番是公费回家探亲,毕竟那朝中全是熟人——前内阁首辅的爷,尚书令的叔,禁卫军的舅,没办法世家就是如此。
谢兴文定了四个包厢,一人一个,并不怕谢长怡跑了,因为他旁边两个房间的动静,他都能感觉到。
陈铭跑几步来到谢兴文一旁,调侃道。
“兴文兄你说你也姓谢,怎么都是谢差距这么大?人家是淮安谢氏,咱们是寒门贵子。”
谢兴文没有理睬陈铭,跟着杨高勖进了一间房间,将门关上,陈铭和谢长怡都被关在门外。
谢长怡双手交叉,问道。
“你怎么不进去?”
陈铭摊摊手,表示无所谓,而后转移话题。
“三年不见,你咋一见面就想要我的狗命?”
边说,陈铭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谢长怡叹了口气,她实在是想不明白,齐王为什么要把看起来如此不靠谱的人带在身边,但她不否认陈铭有时候还是靠谱的。
“你有没有关于怎么回去的方法?”
谢长怡的话说出口,陈铭的笑容僵在脸上,思绪也不得不飞回几年前的一个雪天。
天禄十三年,淮城城南药铺,这是陈铭在药铺当伙计的第三年,也是陈铭意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年。
陈掌柜的在同看病的徐爷闲聊,徐爷手中提着鸟笼,鸟儿叽叽喳喳的很是吵闹。
陈铭按照陈掌柜的药方抓药,一不小心转身将秤碰到地上,赶忙去拾。
徐爷见此不经调侃道:“老陈呀,你就是太心善了,收了个什么玩意儿,这是一个不知道哪里跑来的小疯子,毛手毛脚的。
要是我,就算他冻死在街边,我都不带看一眼的。也就你这个大善人,拿他当宝贝喽。”
陈掌柜也不恼,俯身逗弄几下徐爷笼中的鸟儿。
徐爷将鸟笼往旁边挪了挪,这时陈铭也将药配好,放在了柜台上。
徐爷瞥了一眼陈铭,拎起药,提着鸟笼一摇一晃的朝外走去。
临出门又回头说道:“也是,你没儿子吗?可以理解。”
陈铭一挽袖子就朝着徐爷大步走去,掌柜的拦都拦不住。
徐爷走的快,门也没关。
陈铭追不上他,只能愤愤的把门“砰”一声关上,用脚狠狠的踩向涌入的雪花。
陈掌柜见此不怒反笑,起身拍了拍陈铭的肩膀。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你说说你,你就算追追上徐爷,你又能如何?身份在这儿,该忍得忍,生气也是白生。”
“生气伤肝,我知道,耳朵听的都要起茧子了。”
陈铭还是有些不服,气鼓鼓的。
陈掌柜见此笑的更甚了,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荷包,荷包有些凉了,但香味依旧诱人。
陈铭很惊喜,之前的不愉快一扫而空,上前一把抢过。
“城南赖麻子的烧鸡,易文你啥时候买的?”
陈易文象征性的用手拍了拍陈铭,道:“没大没小。”
陈铭一个转身来到门口,刚欲开口,门就被人推开。
“砰!”开门的人很粗鲁,门重重的打在陈铭后背,陈铭向前踉跄几步,险些摔倒,站稳脚跟,很是不满的欲要斥责开门的人,可看到来人却傻了眼。
谢府的管家带着两个壮丁站在门口,看着就来者不善。
陈易文连忙推开愣神的陈铭,恭敬的上前问道:“不知刘管家大驾所为何事,小店已经打烊,有……”
“老头子少啰嗦,大老爷有请,还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大半夜的,究竟是何事这般急切,还请大管家告知。”
身材臃肿的刘管家,脸上满是不耐烦。
“哪来这么多废话?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刘胖子朝身后的两人招招手,“来人,把他带走。”
两个壮汉上前一步,刚欲动手,一个身影就窜到陈掌柜身前,是陈铭。
“你们要干什么?!大半……”陈铭瞪着面前的壮汉。
“啪!”壮汉不说话,而是抬手一巴掌抽在陈铭脸上。
陈铭被打懵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壮汉,壮汉抬腿,一脚又踹在陈铭肚子上,陈铭被踹翻在地。
没等陈易文来扶,陈铭便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直接亮出了平时用来割绳子的刀子。
“别闹了,我同谢老太爷是旧识,只是来请客叙旧,你偏要闹出人命来不可?”
陈易文说着上前将刀子从陈铭手中拿过,将其扔到地上,又用手摸了摸陈铭的脸。
陈铭又不是三岁小孩,哪里会信陈易文的说辞,当即反驳。
“可那哪里……”
“行了,别说了,去把烧鸡热一下,等我回来吃。”
陈易文打断陈铭的话,将斗笠从墙上取下,朝着刘胖子恭敬说道:“刘管家,小孩不懂事,咱们走吧。”
陈易文将斗笠戴好,再次叮嘱道。
“一会儿把门关好,锁好,我回来从小门进。”
陈铭目送一行人离去,将门关好,回到厨房,将鸡放到蒸屉上,点燃灶台的火。
没有钟表,陈铭回到屋中,坐在炕上,靠着窗听打更人的锣声,也不清楚听到了几更,反正最后陈铭是被窗外小贩的喊叫声吵醒的。
陈铭猛的从炕上坐起来,阳光从窗子的缝隙中射进来,看样子至少得辰时了。
陈铭揉了揉眼睛,想着陈易文大抵是回来过了,不然自己不可能睡到被子里,昨夜看来是白担心了。
陈铭掀开被子,直奔药铺大堂,不然再晚些指定要挨掌柜的唠叨,可到了大堂却是空无一人。
陈易文用手托着腮,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陈铭凑上前,疑惑的问道。
“老头子你今天不开门?怎么了?生病了?还是昨晚的事?”
陈易文叹了口气,缓缓道出缘由。
“昨日夜里应谢老爷的吩咐我去为谢大小姐医病,可我医术不精,能诊出谢老爷欲要的结果。”
听到此陈铭松了口气,以为是老爷子自尊心受伤了,没心没肺的安慰道:“豆大点事,我还以为你卖假药被官府查了。”
“唉~”老爷子又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事情可大了,刘胖子说我无医德,说谢老爷很生气,要让我们一个月之内离开淮城,不准再让他见到。我的命可都在淮城了。”
“什么!?”陈铭猛地一拍柜台,“真是岂有此理,他谢家还讲不讲王法了?!真是茅坑里跳高,过分(粪)至极。”
陈易文起身,拍了拍陈铭的肩膀,迟疑道。
“若是谢府真要把我赶出去,到时候我就将所有的积蓄予你,你去阳关城找一个叫李继圣的人,他是我年少时的好友,你就说是陈文易叫你来的。”
“那你呢?”陈铭一拍桌子。
“这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去处。”陈易文缓缓起身,“对了,我要去找个老朋友告别你,好好看家,有人来就说今日不接诊。”
说罢陈易文推开门,门外又下起小雪,拿过门边的伞,撑开,悠悠的感慨一句。
“瑞雪兆丰年呀。”
陈铭看着陈易文略显佝偻的背影,狠狠的握紧了拳头。
待看不到陈易文之后,陈铭没有听话,带上斗笠,拿上把防身的匕首也离开了药铺。
小雪纷纷,谢府的门被叩响,门卫打开门,门口站着未戴斗笠的少年。
“我是城南药铺的学徒,我能医大小姐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