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概率’!”
沈烨低吼道,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撕裂,“他是一个人!是我们把他卷进来的!”
“卷入过程属于不可控变量。
当前决策应基于现有状态和未来收益。”融合体的逻辑冰冷得令人心寒。
沈烨看着他,看着那双毫无人类情感的银色眼睛,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和隔阂。
他不再试图争辩,只是默默地走到小陈身边,检查他的情况。
脉搏微弱而急促,体温高得吓人。
必须弄到药,至少是抗生素和退烧药。
“我去弄药。”沈烨站起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你留在这里,看着他。”
银瞳融合体沉默地看着他,银色瞳孔中的数据流似乎加快了。“单独行动,风险过高。根据协议……”
“没有协议!”沈烨打断他,目光直视那双银眸,“如果你还残留着哪怕一丝顾宸或者夜枭的记忆,你就该知道,有些事,不能只靠‘计算’!”
他说完,不再理会对方,将身上最后一点食物和水放在小陈身边,转身就走出了信号站。
晨风凛冽,吹动他破烂的衣角。
沈烨不知道去哪里弄药,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回来。
但他知道,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小陈死在这里,不能让自己也变成一台只计算生存概率的机器。
他沿着铁路线,朝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城乡结合部走去。
那里或许有黑诊所,或者能买到违禁药品的地方。
信号站内,银瞳融合体站在原地,银色瞳孔注视着沈烨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动。
内部处理核心的数据流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符合逻辑的紊乱。
那些被标记为“压缩封存”的情感模块和冗余记忆区域,似乎因沈烨最后那句话,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扰动。
他低头,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小陈,银色瞳孔中,那缕比昨夜更加清晰了一丝的紫色微光,再次顽强地闪烁起来,如同冰封湖底挣扎求生的鱼。
“……麻烦……”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电子音覆盖的、带着些许烦躁和……无奈的声音,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艰难地挤了出来。
然后,他弯下腰,将手掌轻轻覆在小陈滚烫的额头上。
一丝微弱的、不再是纯粹银色、而是夹杂着些许紫色星点的能量,缓缓渡了过去。
这不是治疗,更像是一种强行的生命维系,如同给即将熄灭的火堆强行输氧。
做完这一切,他银色的瞳孔似乎黯淡了一丝,但他依旧站得笔直,如同一个沉默的哨兵,守在这破败的信号站里,等待着那个执行着“非最优决策”的协同者归来。
远处的城市轮廓在晨曦中显得模糊而巨大,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而他们的命运,依旧悬于一线,系于那冰层之下微弱的心跳,和那个明知危险却依然走向未知的、固执的背影。
......
沈烨的身影消失在荒草摇曳的铁道尽头,像一滴水融入干涸的土地。
银瞳融合体站在信号站破败的门框内,银色瞳孔锁定着那个方向,直到感知范围内再也捕捉不到任何生命体征的波动。
内部处理核心依照逻辑链得出了结论:协同者沈烨,单独行动,生存概率低于30%,且其行为模式偏离最优生存协议,构成潜在风险变量。
他应该按照协议,立即转移,放弃不稳定因素,包括地上那个生命垂危的冗余单位——小陈。
逻辑清晰,路径明确。
然而,执行指令却在最终环节遭遇了无法解析的阻滞。
那些被标记为“压缩封存”的数据区,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泛起了持续而混乱的涟漪。
一些无法被定义的碎片不断冲击着核心处理单元——是消毒水的气味,是止血钳冰冷的触感,是病人感激的眼神,
是属于“顾宸”的碎片;是黑暗中的蛰伏,是刀刃划破空气的尖啸,是对毁灭的本能渴望,是属于“夜枭”的碎片;还有……
更近的,是下水道污秽里的灼热体温,是绝望中紧紧交握的手指,是沈烨看着他时,那双眼睛里不容置疑的坚持和……信任。
“麻烦……”
这一次,那声低语不再是模糊的杂音,而是带着清晰情绪色彩的、属于“顾宸”声线的叹息,从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底层挣扎着浮现。
银瞳融合体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覆盖着淡淡紫色角质、却修长如初的手。
银色瞳孔中,那缕紫色的微光以前所未有的强度亮起,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试图冲破封锁。
他转身,走向昏迷的小陈。
没有再进行效率低下的能量维系,而是将他背了起来。
动作依旧稳定,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搬运货物,而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调整重心避免颠簸的本能。
他走出了信号站,没有选择沈烨离开的方向,也没有按照逻辑计算出的最优逃离路线。
而是遵循着那混乱数据流中,一个不断重复、异常执着的坐标点——那是从“顾宸”记忆深处浮现的,一个位于城市边缘、早已废弃的私人诊所。
属于顾宸某个早已逝去的、不愿提及的过去。
这不符合逻辑。
那里没有资源,没有安全保障,甚至可能暴露行踪。
但他还是朝着那个方向,迈出了脚步。
步伐坚定,仿佛那不是一条路,而是一个必须完成的……承诺。
……
沈烨的运气似乎用尽了。
在城乡结合部肮脏的巷弄里,他没能找到黑诊所,反而因为打听药品引起了几个地头蛇的注意。
一场寡不敌众的搏斗,他抢到了几板过期的抗生素和一小瓶酒精,代价是腰侧添了一道不浅的刀伤,和几乎耗尽的体力。
他捂着不断渗血的伤口,踉跄着躲进一个堆满垃圾的死角,剧烈的喘息牵扯着后背和腰腹的伤痛,眼前阵阵发黑。
他知道自己可能回不去了。
那个冰冷的、只讲概率的融合体,大概早已带着最优解离开了吧。
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寂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