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血腥味,那尸体的惨状,那濒死前的眼神,那擦过脸颊的、粘腻温热的血……所有的一切,
都化作最强烈、最直接的刺激,蛮横地冲击着他刚刚重建的、尚且脆弱的真实感知系统。
没有扭曲,没有转化。
只有真实的、令人作呕的恐惧与恶心。
厉霆收回手,任由他干呕,只是冷冷地看着。
直到阿弃脱力地瘫软下去,靠在墙边,如同离水的鱼般大口喘息。
“现在,”厉霆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最终的审判,“告诉本将军,你是想留在这里,承受你可能‘不喜欢’的规则……”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还是,想去体验一下,外面那个……‘真实’的世界?”
阿弃抬起头,脸上泪痕与血污混杂,狼狈不堪。
他看着厉霆,看着这个刚刚在他面前、轻描淡写地夺走一条性命,又将他从绝境边缘拉回的男人。
他看到了对方玄衣上更深暗的血迹,闻到了那比地上尸体更加浓郁、却也更加冰冷的血腥气。
他能感觉到,厉霆周身那尚未完全平息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和强大力量。
留在这里,意味着继续被掌控,被“治愈”,被纳入他那套冷酷的赏罚规则。
而外面……
他看了一眼那具死不瞑目的鞑靺士兵。
外面是真正的地狱。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寒意,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着厉霆的方向,低下了头。
一个无声的,代表着屈服和选择的姿态。
厉霆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他转身,对着闻声赶来的、身上同样带伤的亲卫吩咐道:“清理干净。”
然后,他不再看阿弃一眼,大步离开了这间弥漫着血腥气的静室。
阿弃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蜷缩在墙角。
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擦去,但那粘腻温热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
鼻尖萦绕的,是挥之不去的血腥。
耳边回荡的,是城外尚未完全停歇的、象征着死亡与毁灭的厮杀声。
这一夜,北风与血色,共同完成了一场对他新生感知的、最残酷的洗礼。
他闭着眼,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这一次的颤抖,不再源于任何扭曲的欢愉。
只有真实的、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对那冰冷掌控者,更深一层的、真实的……畏惧。
……
厮杀声是在后半夜逐渐平息下去的。
风声依旧呜咽,却仿佛失去了之前的狂躁,变得疲惫而空洞。
府外的喧嚣褪去,只余下零星的、清理战场的呼喝与伤兵压抑的呻吟,断断续续地随风飘来,比之前的金戈铁马更添几分惨烈。
静室内的尸体已被拖走,地面也被迅速擦拭干净,但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如同浸透了砖石,
顽固地弥漫在空气里,混合着硝烟与尘土,构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真实的战后气息。
阿弃依旧蜷在墙角,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脸颊被厉霆指腹擦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那粗粝的触感和血液粘腻的错觉。
胃里空荡荡的,却一阵阵发紧,泛着酸水,是真实的生理性不适。
他没有再干呕,只是觉得冷。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无法驱散的寒意。
这寒意与静室内为了他“调养”而维持的温暖形成了尖锐对比,让他格外清晰地意识到,
这所谓的“舒适”是何等脆弱,何等不堪一击。
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是厉霆回来了。
他身上的血腥味更重了,玄色劲装几乎被染成了深褐色,紧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精悍而充满力量的线条。
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扫过蜷缩在墙角的阿弃,如同扫视一件刚刚经历过考验的兵器。
他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一旁的水盆边,解开护腕和胸甲,就着冰冷的清水,清洗脸上和手上的血污。
水流哗哗作响,混合着血色,在盆中晕开。
阿弃悄悄抬起眼,看着他的背影。
水珠顺着他紧绷的颈项滑落,没入衣领。
那宽阔的肩背上,似乎有几道新增的、深色的痕迹,不知是敌人的血,还是……
厉霆的动作很利落,很快便清洗完毕。
他用布巾擦干手脸,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阿弃身上。
“起来。”他命令道,声音带着厮杀后的沙哑。
阿弃挣扎着,用手撑住墙壁,试图站起来。
但长时间的蜷缩和极度的精神紧张,让他的双腿发软,刚一起身,便是一个踉跄。
厉霆没有伸手扶他,只是冷眼看着。
阿弃咬紧牙关,扶着墙壁,慢慢站稳。他低着头,不敢与厉霆对视。
“跟着。”厉霆吐出两个字,转身向外走去。
阿弃怔了一下,随即默默跟上。
他不知道厉霆要带他去哪里,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走出静室,穿过回廊。
府内的景象触目惊心。
虽然主要的尸体和血迹已被清理,但随处可见兵刃劈砍留下的痕迹,
破损的灯笼,散落的箭矢,以及空气中那无法散去的、浓郁的血腥和焦糊味。
偶尔有抬着担架的士兵匆匆走过,担架上躺着呻吟的伤兵,或是用白布覆盖的阵亡者。
这一切,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的、细节丰富的残酷,冲击着阿弃的感官。
他不再是那个感知扭曲、只能在痛苦中寻找慰藉的怪物,而是一个被迫直面战争伤疤的、正常的人。
胃部的痉挛更加剧烈,他必须极力克制,才能不让自己再次呕吐出来。
厉霆带着他,一路走到了府中地势较高的一处望楼。
登上望楼,视野豁然开朗。
城外,原本应是旷野的地方,此刻一片狼藉。
破损的云梯、冲车歪斜地倒伏在地,插满箭矢的盾牌和旗帜散落得到处都是。
更远处,隐约可见一些小黑点,那是正在撤退的鞑靺游骑。
而城墙之下,靠近城墙根的地方,堆积着大量的、双方士兵的尸体,如同收割后散落的稻捆,
在昏黄的风沙背景下,构成一幅地狱般的图景。
风中送来更加清晰的血腥味和一种……尸体开始腐败的、难以形容的真实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