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长老怨毒的声音被山风撕扯得支离破碎,最终彻底消散,陨星崖顶,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片能隔绝神识的黑雾,也随着他的远遁而渐渐淡薄,露出了崖边被轰得狼藉一片的景象。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一松,凤清瑶只觉一股深沉的疲惫感从四肢百骸的每一个角落涌出,双腿一软,险些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扶住身旁的叶烬,入手处,却是一片滚烫。
叶烬的情况比她更糟。
他身上的金刚甲,在失去了凤清瑶的灵力维持后,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一片片甲叶从凝实变得虚幻,最终化作点点金色的光屑,如同萤火虫般消散在空气中。
铠甲消失,露出了他那身早已被汗水与血水浸透的青衫。他单膝跪地,手中的青锋剑深深插入岩石地面,用剑柄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低着头,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起伏,压抑的喘息声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
“你怎么样?”凤清瑶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叶烬没有回答。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本该因力竭而黯淡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不正常的、妖异的赤红色。一缕缕若有若无的黑色气息,正从他的体表溢散出来,与他周身尚未完全散去的金色焚天剑意纠缠、碰撞,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明暗不定,充满了危险的矛盾感。
是那股被他强行压制在体内的魔气。
方才与墨长老的死战,尤其是被那句“利用你母亲残魂”的话语彻底激怒,让他心神失守,导致这股潜藏的魔气趁虚而入,已然有了失控的迹象。
“吼……”
一声压抑的、不似人声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滚出,他抓着剑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惨白。
凤清瑶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真正的危机,现在才刚刚开始。墨长老是外患,而叶烬体内的魔气,才是能随时要了他性命的内忧。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最后定格在不远处,那枚静静悬浮在祭坛上空的方形印玺上。
镇魔印。
它通体玄黑,却散发着纯正浩然的金色光晕,那股苍茫古老的气息,正是天下一切邪魔之物的克星。
“叶烬!”凤清瑶的声音陡然拔高,清冷而果决,像一柄冰锤敲在叶烬混乱的识海中,“看着我!”
叶烬赤红的瞳孔艰难地转动,视线聚焦在凤清瑶的脸上,那里面是痛苦的挣扎。
“去拿镇魔印。”凤清瑶的指令清晰无比,“它能压制你体内的魔气。”
这并非猜测,而是基于方才镇魔印轻易消融墨长老魔气攻击的观察,以及系统面板上对该物品用途的简略描述。
叶烬的理智尚存一丝,他听懂了凤清瑶的话。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剑站了起来。可他刚迈出一步,身体便是一个踉跄,体内的灵力与魔气疯狂冲撞,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凤清瑶不再犹豫,她一个箭步上前,架住叶烬的手臂,几乎是将他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扛在了自己肩上。
“你这个投资项目,售后也太麻烦了。”她在他耳边低声抱怨了一句,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嫌弃,却将他扶得更稳了些。
叶烬的身体一僵,混乱的脑海中,竟因这句话而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两人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了祭坛前。
越是靠近,那镇魔印上散发出的浩然正气就越是清晰。叶烬体内的魔气仿佛遇到了天敌,开始更加疯狂地躁动、反抗,让他痛苦得几欲昏厥。
“用你的血。”凤清瑶提醒道。
叶烬抬起颤抖的右手,伸向那枚悬浮的印玺。他的指尖,还残留着之前为了破阵而划开的伤口,一滴殷红的血珠,在指尖凝聚。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镇魔印的刹那,印玺仿佛感受到了同源的血脉气息,猛地金光大放!
“嗡——”
一声沉雄的嗡鸣响彻天地。
镇魔印不再悬浮,而是主动朝着叶烬的掌心飞来,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上。入手冰凉,却又带着一股奇异的温热感,仿佛握住了一颗跳动的心脏。
下一刻,印玺底部那个龙飞凤舞的“镇”字,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
那金光如同奔涌的潮水,顺着叶烬的手臂,疯狂地涌入他的体内!
“啊——!”
叶烬仰天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咆哮。
他的身体,成了战场。
金色的神圣光华,与黑色的阴邪魔气,在他的经脉中展开了最直接、最狂暴的冲撞。每一寸经脉,每一寸血肉,都像是在被两股力量反复撕扯、碾压。那种痛苦,远胜于任何刀剑之伤。
他浑身的皮肤都变成了诡异的赤红色,一条条黑色的魔纹与金色的光纹交错着在他体表浮现、游走,看起来可怖至极。
凤清瑶站在一旁,心都揪紧了。她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只能靠叶烬自己。她默默扣紧了几张防御符箓,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为他护法。
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
叶烬的嘶吼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粗重的喘息。他体表的黑色魔纹,在金色光华的冲击下,节节败退,颜色越来越淡,最终被彻底净化、驱散。
而那股盘踞在他体内深处,如同跗骨之蛆的魔气本源,在镇魔印浩然正气的镇压下,也被层层压缩,最后被牢牢地封印在了他丹田的一角,再也无法兴风作浪。
随着魔气的平息,叶烬那双赤红的眼眸,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金光散去,镇魔印恢复了古朴的玄黑模样,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叶烬的身体晃了晃,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向后倒去。凤清瑶眼疾手快,上前一步,让他靠在了自己身上。
他浑身都被汗水湿透,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魔气被镇压,如同拨开了笼罩在他神魂之上多年的迷雾。那些被魔气侵蚀、被封存、被扭曲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一幕幕破碎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
画面一。
是天元宗的一处偏僻别院,月色如水。
一个身形与墨长老有七八分相似,但更为年轻的男人,正对着一个笼罩在阴影中的人影恭敬地行礼。
“……计划很顺利,叶烬那小子对我已深信不疑。他体内的焚天剑意血脉,是开启‘那个地方’最好的钥匙。”
阴影中的人影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抬了抬手,似乎颇为满意。那人影的轮廓,给叶烬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
画面二。
叶家的一场家族盛宴。灯火辉煌,觥筹交错。
他坐在主桌,意气风发,是整个叶家最耀眼的天才。他的亲叔叔,叶天鸿,正满脸慈爱地端着一杯酒,走到他面前。
“烬儿,你此次宗门大比夺魁,为我叶家挣足了脸面,当满饮此杯!”叶天鸿的声音洪亮,充满了骄傲。
他笑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那酒,带着一种奇异的甜香。
酒入愁肠,化作了焚筋断脉的剧毒。灵力开始溃散,剧痛从丹田处炸开。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叔叔,叶天鸿脸上的慈爱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冷漠与贪婪。
……
画面三。
他拖着重伤之躯,拼命逃窜。身后,是数名黑衣人的追杀。
为首的,正是那个年轻版的墨长老!
他被逼至一处断崖,前方是万丈深渊,后方是如狼似虎的敌人。他拼死反击,焚天剑意狂暴而出,却因为经脉受损而威力大减。
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从一个他意想不到的角度刺出,洞穿了他的肩胛。出手的,是一个他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宗门师兄。那师兄的脸上,满是扭曲的嫉妒与快意。
“天才?没有了修为,你就是一条狗!”
……
画面四。
他坠下山崖,意识模糊之际,似乎看到墨长老的身影出现在崖边,对着下方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而墨长老的身边,还站着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与叶天鸿极为相似!
……
“呼——”
叶烬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息着。
那些画面是如此的真实,宴会上的酒香,匕首刺入骨肉的冰冷,还有那些他曾经信任之人脸上狰狞的表情,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不是意外,不是走火入魔。
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一场由他最亲近的叔叔,勾结外人,布下的绝杀之局!
难怪……难怪叶家在他出事后,没有彻查此事,反而任由他自生自灭。原来,从一开始,主谋就是叶家自己人!
一股比被墨长老欺骗时,强烈百倍的冰冷与绝望,攫住了他的心脏。
凤清瑶能清晰地感觉到,靠在自己身上的这个男人,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那不是因为力竭,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悲恸。
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让他靠着,用自己的体温,传递着一丝无言的支撑。
过了许久,叶烬的颤抖才渐渐平复。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凤清瑶。”
“嗯。”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他说着,缓缓抬起头,看向凤清瑶。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眸深处,没有了迷茫与挣扎,只剩下一种沉淀了无尽痛苦与仇恨之后,凝结成的、令人心悸的冰冷。
他看着她,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那枚密信,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