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宗,丹器阁。
一间平日里专用于炼制珍稀丹药的静室,此刻却被一股凝重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气氛所笼罩。
叶烬回来了。
带着一身尚未干涸的血迹,一身足以冻伤元婴修士的彻骨寒气,以及一株被他用性命换来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醒魂草。
当李老怪看到他如同从血海里捞出来的模样时,险些没当场背过气去。他想骂人,想揪着这小子的领子问他是不是不要命了,可话到嘴边,看着叶烬那双空洞得只剩下一簇偏执火焰的眼睛,所有的斥责都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丹炉,起火。”叶烬将醒魂草小心翼翼地交给李老怪,只说了这四个字,便盘膝坐到了丹炉前。
李老怪看着他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甚至还在向外渗血的伤口,眼皮狂跳:“你疯了?你现在灵力枯竭,经脉受损,还敢妄动丹火?你想死吗!”
叶烬没有回答,只是伸出那只布满伤痕、指骨错位的手,覆在了丹炉的火口上。一缕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金色火焰,从他掌心艰难地升起。
那是他压榨神魂,从焚天剑意本源中挤出的最后一丝火种。
“你……”李老怪被他这股不要命的劲头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这小子已经疯了。拦不住,也不可能拦住。
“罢了罢了,老夫今天就陪你疯一次!”李老怪咬了咬牙,将醒魂草投入丹炉,自己则坐到主位,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听我口令,火势放大三分,稳住!”
叶烬面无表情,掌心的火焰应声而涨,他的脸色也随之又白了一分。
炼制过程漫长而煎熬。
醒魂草是天地灵物,蕴含着一丝本源神魂之力,稍有不慎,药力便会逸散。李老怪拿出了毕生所学,全神贯注地提炼着药液,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浸湿了衣襟。
而叶烬,则像一尊不知疲倦的石雕,死死地维持着丹火。
他的身体在颤抖,伤口因为灵力的催动而崩裂,鲜血染红了身下的蒲团。可他的手,却稳如磐石,丹火的温度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林婉儿、赵磊等人守在静室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们能感受到静室内那股霸道的药香,也能感受到叶烬那越来越微弱的气息。
“他……他不会有事吧?”林婉儿抓着自己的衣角,声音里带着哭腔。
赵磊沉默着,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眼中也满是血丝和忧虑。凤姑娘舍命救了他们,叶公子又豁出命去救凤姑娘,这份情,太重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静室内的丹火终于熄灭时,李老怪疲惫不堪的声音传了出来。
“成了。”
门被推开,众人蜂拥而入。只见李老怪瘫坐在地,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而叶烬,则直挺挺地倒在丹炉旁,已然昏了过去。
在他的手中,还紧紧攥着一只玉瓶,瓶内,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流转着七彩光晕的丹药,正散发着令人心神宁静的奇异香气。
……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死寂。
凤清瑶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在这片虚无中漂浮了很久很久。没有时间的概念,没有空间的方向。
她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直到,一缕温暖的光,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黑暗,照在了她的身上。
那光很柔和,带着一股草木的清香,像春天第一缕阳光,驱散了她神魂深处的寒意。
紧接着,她听到了声音。
很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这丫头,总算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了……”一个苍老而熟悉的抱怨声。
“……呜呜,清瑶,你快醒醒啊……”一个压抑的哭泣声。
还有一个,非常非常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声。很平稳,很安静,就在她的耳边。
那呼吸声,像是某种信标,让她漂浮不定的意识,终于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
她努力地,想朝着那个方向靠近。
眼皮,沉重得像是压着两座山。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影中,一个轮廓逐渐清晰。
那是一张脸。
一张她无比熟悉的脸。
只是这张脸,不再是记忆中那般清冷俊美,而是布满了细小的伤痕,下颌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嘴唇干裂起皮,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疲惫的阴影。
他就趴在她的床边,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睡得很沉,眉头却依旧紧紧地蹙着,仿佛在梦中也在经历着什么痛苦的挣扎。
凤清瑶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叶烬?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最后的记忆,是丹域崩塌,自己为了救人,被一块巨大的晶石砸中后背……
她想动,想抬手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连动一下手指都异常艰难。
她只是微微动了一下,趴在床边的叶烬却像是受惊的鸟儿,猛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叶烬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在看到她睁开眼睛的瞬间,先是茫然,随即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最后,那狂喜又化作一种几乎要将他溺毙的、失而复得的后怕。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沙哑的、不成调的音节。
“……清瑶。”
他终于叫出了她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凤清瑶看着他眼中的自己,看着他眼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与庆幸,眼眶一热,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落。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尽力气,反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凉,掌心和指腹上全是粗糙的硬茧和新添的伤口,硌得她有些疼。
可她却握得更紧了。
“你……你终于醒了!”
一声惊喜的呼喊打断了两人的对视,林婉儿端着一碗药汤走进来,看到睁开眼的凤清瑶,手中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她顾不上收拾,惊喜交加地扑了过来,却又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停住,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画面。
很快,李老怪、赵磊等人闻声赶来,小小的静室里顿时挤满了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李老怪捋着胡子,老怀大慰。
“凤姑娘,你可把我们给吓死了!”赵磊这个七尺汉子,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
凤清瑶对着众人,虚弱地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她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叶烬。
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一股温和而强大的生命力正在缓缓修复着受损的经脉,那是醒魂草的药力。
她也能猜到,这株传说中的圣药,叶烬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换回来的。
“我睡了多久?”她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
“十天。”叶烬回答,他的声音依旧嘶哑,但已经平稳了许多,“你整整睡了十天。”
十天……
凤清瑶心中一痛。这十天,他又是怎么过的?
就在这时,一股庞杂而混乱的信息,毫无征兆地冲入了她的脑海。
那是《丹器宝典》的传承记忆。
之前因为神魂自我封锁,这些记忆都被压制在识海深处。此刻她神魂苏醒,这些记忆便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丹道、器道、上古秘闻、宗门兴衰……无数的画面和文字在她脑中交织、碰撞。
凤清瑶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清瑶,你怎么了?”叶烬立刻紧张起来,扶住她的肩膀。
“没事……”凤清瑶摇了摇头,强忍着神魂被撕裂般的剧痛,试图梳理那些混乱的信息。
忽然,几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词汇,在她的脑海中变得异常清晰。
镇魔印。
控魔珠。
封魔鼎。
三件秘宝。
魔界之门!
一段尘封的上古秘闻,伴随着一幅幅画面,强行烙印在她的神魂深处。
她“看”到,上古时期,魔族入侵,生灵涂炭。人族大能以三件至宝布下通天彻地的大阵,才将魔界之门封印,并将魔族主力驱逐回魔界。
而那三件至宝,正是镇魔印、控魔珠和封魔鼎!
她又“看”到,墨长老那张隐藏在黑雾下的脸,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对力量的贪婪与狂热。他毕生的目标,就是要找齐这三件秘-宝,重新打开魔界之门,迎魔族降临,以换取永生不死的魔躯和至高无上的力量!
镇魔印……不就在叶烬身上吗?
是为了压制他体内的魔气!
那另外两件呢?
一股寒意,从凤清瑶的脊背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这不是什么宗门恩怨,也不是什么个人仇杀。
墨长老的图谋,远比她想象的要庞大和恐怖得多。他要颠覆的,是整个修仙界!
“清瑶?”叶烬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神也变得空洞,心中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凤清瑶猛地回过神,她一把抓住叶烬的手臂,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环顾四周,看着李老怪、林婉儿等人脸上那尚未褪去的喜悦,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厉害。
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凝重到极点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们……有大麻烦了。”
“墨长老的目标,不是丹器传承,也不是天元宗。”
“他想集齐三件上古秘宝,”凤清瑶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叶烬身上,声音艰涩,“打开……魔界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