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清冷又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声音，如同一根淬了冰的银针，精准地刺破了叶烬沉沦的黑暗意识。
“叶烬！你这个笨蛋！给我醒过来！”
“你的投资还没回本，我不准你死！”
投资？回本？
这两个与眼前血腥绝望的场景格格不入的词，像是一把怪异的钥匙，猛地撬开了他被恨意与痛苦层层封死的记忆之锁。
他想起来了。
他不是那个在叶王殿中束手无策、任人宰割的叶家少主了。
他现在，是凤清瑶的“投资品”。
是那个被她用无数天材地宝硬生生从鬼门关拉回来，被她一边念叨着“不能亏本”，一边又小心翼翼护着的“废柴夫君”。
眼前这吞噬一切的痛苦是真的，可那个在丹炉前为他炼丹、在危急时将护符塞进他怀里、在他耳边低语“有我在”的女子，也是真的。
一个，是让他坠入深渊的过去。
一个，是拉着他走向光明的现在。
“呵呵……”
黑暗中，叶烬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笑。
那笑声里，没有解脱，没有释然，只有一股冰冷到极致的、仿佛要将这整个幻境都冻结的滔天杀意。
原来，这幻境想要的，是他的绝望，他的痛苦，他的恨。
它以他的负面情绪为食，将他拖入永恒的沉沦。
可它弄错了一件事。
这些东西，早已不是束缚他的枷锁，而是他剑锋上最锐利的刃！
“多谢……你让我记起了所有事。”
叶烬的意识在黑暗中“站”了起来，他对着那片由他自己的记忆构筑成的、正在不断重演着背叛与酷刑的炼狱，平静地开口。
他不再去抗拒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不再去沉湎那深入骨髓的恨意。
他只是将这一切，连同那被夺走的半块玉佩、那句关于“控魔珠”的狂言，都化作最纯粹的燃料，尽数灌入他神魂深处那一点摇曳的金色火种之中。
轰！
金色的焚天剑意，在他识海中轰然爆发！
那不再是单纯的剑意，而是融合了他全部意志与杀机的审判之炎！
火焰所过之处，那座金碧辉煌的“叶王殿”开始寸寸龟裂，殿中那些面容凝固的亲人、长老，如同被风化的沙雕，无声地消散。
戴着青铜面具的墨长老发出一声惊怒的尖啸，他身上的魔气翻滚着，试图扑灭那金色的火焰，却如同飞蛾扑火，在接触的瞬间便被烧成了虚无。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镜面破碎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
叶烬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依旧是那条昏暗、阴冷的黑风岭峡谷。
粘稠的黑雾在身边翻滚，鬼哭狼嚎般的风声重新灌入耳中。凤清瑶就在他身侧不到三尺的地方，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清明，正警惕地环顾四周。
不远处，四名叶家弟子或坐或躺，眼神涣散，显然还沉浸在各自的心魔幻境中，尚未挣脱。
“清瑶。”叶烬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凤清瑶身体一震，猛地回头，看到他清醒过来，那双一直紧绷的眸子瞬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光彩。她没有问他看到了什么，只是快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急切地感受着他的气息。
平稳，但冰冷。
他眼底那簇暗红色的火焰，似乎比之前更深沉了，像两潭深不见底的血色寒潭，望之一眼，便让人神魂冻结。
“我没事。”叶烬反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还在微微颤抖。他将她的手裹进掌心，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着。
他没有多言，转身走向那四名叶家弟子。
“醒来！”
他一声低喝，如同炸雷。同时屈指连弹，四道蕴含着焚天剑意的劲风，精准地打在四人的眉心。
四人浑身剧震，如同被当头棒喝，眼中的茫然与恐惧迅速褪去，挣扎着站了起来，脸上满是冷汗。
“少主……”叶壹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刚才那幻境……”
“都过去了。”叶烬打断了他，目光扫过四周，那双冰冷的眸子仿佛能穿透这浓浓的黑雾，看到其后隐藏的真相，“墨长老的‘森罗万象’，以魔气为引，勾动心魔。他想困住我们，然后取走他想要的东西。”
凤清瑶心中一动：“他想要的东西……控魔珠？”
叶烬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落在了峡谷一侧，一处毫不起眼的、被乱石覆盖的峭壁上。
“幻境，是陷阱，也是钥匙。”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笃定，“它让我记起了一些事。当年，墨无邪从我身上夺走的，不只是一身修为，还有半块开启叶家秘藏的血脉玉佩。而那秘藏所守护的，正是控魔珠。”
凤清瑶瞬间明白了。
墨长老布下幻境，是为了困住他们，好让他自己或他的手下，能从容地利用那半块玉佩去取走控魔珠。
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叶烬的意志如此强悍，竟能反过来利用幻境，补全了记忆，洞悉了他的全部图谋。
这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凤清瑶看着叶烬的侧脸，他下颌的线条紧绷，眼神锐利如刀。这个男人，在经历了那样的背叛与折磨后，非但没有被打垮，反而将所有的痛苦都磨砺成了自己的剑锋。
“走。”叶烬没有再看那些魔化修士的尸体，也没有再理会那块被凤清瑶收起的控魔珠碎片。
他径直朝着那片看似普通的峭壁走去。
四名叶家弟子立刻跟上，重新列好了菱形战阵，将凤清瑶护在中央。
来到峭壁前，叶烬停下脚步。
这里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就是一片平平无奇的岩壁，上面布满了被风刃切割的痕迹。
叶烬伸出手，在那粗糙的岩壁上缓缓抚过，像是在丈量着什么。他的手指最终停留在了一块巴掌大小、形状酷似一片枫叶的岩石上。
他闭上眼，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缕金色的焚天剑意，在那块“枫叶石”上，以一种极为玄奥的顺序，快速地点了七下。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自岩壁内部传来。
紧接着，那面坚固的峭壁，竟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乱石与岩层向两侧缓缓退开，一个漆黑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山洞入口，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股比峡谷中浓郁十倍不止的魔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从洞中狂涌而出。
那魔气粘稠得近乎实质，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与腐朽气息，让刚从幻境中挣脱的叶家弟子们齐齐变了脸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唯有叶烬，他站在洞口，任由那黑色的魔气冲刷着他的身体，身形纹丝不动。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洞穴深处。
记忆，与现实，在这一刻完美重合。
就是这里。
“跟紧我。”他只说了三个字，便第一个迈步，走进了那片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之中。
凤清瑶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山洞内部曲折向下，空气中弥漫的魔气压抑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凤清瑶服下的镇魔丹药力，在这里被迅速地消耗着。
走了约莫百丈，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出现在众人眼前。
溶洞的中心，没有钟乳石，没有地下暗河，只有一道巨大无比的、缓缓旋转的黑色光幕，如同一面竖立起来的黑色湖泊，将整个溶洞分成了两半。
那光幕完全由精纯到极致的魔气构成，表面不时有黑色的电弧闪过，发出“滋滋”的声响。一股令人心悸的、充满了毁灭与混乱气息的威压，从光幕后渗透而出。
【叮！检测到超高密度魔气屏障！】
凤清瑶脑海中的系统，再次发出了刺耳的警报。
【屏障核心能量源分析……确认为‘控魔珠’主体！】
【警告：屏障与地脉魔气相连，能量近乎无穷无尽。强行攻击将引发百倍能量反噬，足以瞬间摧毁元婴后期修士！】
凤清瑶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看向那道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魔气屏障，又看向站在屏障前，一动不动的叶烬。
他的目光，穿透了那层厚重的魔气，仿佛看到了屏障之后，那颗被叶家守护了千年，也给他带来了无尽灾厄的……控魔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