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熔心低语
“哐！哐！哐！”
金属撞击岩石的巨响，粗暴地撕碎了洛尘沉入骨髓的疲惫。那声音沉闷而富有穿透力，带着一种要将耳膜震碎的蛮横，直接钻进他的颅骨深处。同时袭来的，是足以灼伤肺叶的滚烫气浪和刺鼻的硫磺恶臭！
洛尘猛地睁开眼，仿佛溺水者被强行拽出水面。炽热的红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视野瞬间被一片扭曲的、翻滚的暗红占据。剧烈的咳嗽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每一次抽吸都像是吞下了燃烧的沙砾，喉咙和鼻腔火辣辣地疼，眼泪刚涌出就被瞬间蒸干。
“醒了？小懒虫！太阳晒屁股啦！”一个炸雷般的粗粝嗓门在极近的距离轰然炸响，带着一种非人的洪亮，震得他脑瓜子嗡嗡作响，连带着身下坚硬的“床铺”都在嗡嗡震动。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洛尘惊恐地循声扭过头，动作因僵硬和剧痛而显得无比迟钝。
一个极其粗壮的身影，如同从熔炉里刚爬出来的岩石巨人，杵在“床”边。他的高度只及洛尘的腰际，但宽度几乎是他两倍！虬结如老树根的暗红色肌肉裸露在外，皮肤粗糙得像是被岩浆反复冲刷冷却后的火山岩，沟壑纵横。一颗硕大得不成比例的头颅上，覆盖着乱糟糟、如同燃烧灌木丛般的赤红色须发，几乎完全遮住了下半张脸。最骇人的，是脸上那只占据了额头正中的巨大独眼！它巨大、滚圆，此刻正像熔炉深处烧得通红的炭块一样，灼灼地、毫不掩饰地瞪着洛尘，瞳孔深处仿佛有熔岩在翻滚！他手里拎着一柄巨大的铁火钳，前端烧得通红发亮，散发着逼人的热浪，刚才那令人心悸的敲击声，显然就是这凶器砸在洛尘“床”沿——一块巨大、滚烫、散发着暗红光芒的火成岩石台——发出的。
洛尘这才看清自己的处境。他躺在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岩石凹槽里，身下铺着粗糙的、散发着浓烈焦糊味的不知名兽皮。这“床”本身，就是一块突出于陡峭岩壁的巨大赤红色平台。而平台之外……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绝望的寒意，瞬间压过了身下的滚烫，冻结了洛尘的四肢百骸！
这是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地底洞窟！穹顶高悬，隐没在蒸腾扭曲的热浪和硫磺烟雾之中，无数巨大的、犬牙交错的钟乳石倒垂下来，如同恶魔的利齿，尖端不断滴落着粘稠的、散发着暗红光芒的熔岩液滴，砸在下方的岩地上，发出“嗤嗤”的灼烧声。下方，距离洛尘的“床铺”几十丈深的地方，赫然是一条宽阔的、缓缓流淌的岩浆河！它翻滚着巨大的气泡，暗红色的粘稠液体中不时爆开刺目的金黄火光，散发出毁灭性的高温！扭曲视线的灼热气浪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着空气，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赤红，如同炼狱的核心！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这条死亡之河的两岸，沿着嶙峋崎岖的黑色岩石，竟然搭建着许多简陋的棚屋、歪斜的摊位！一些奇形怪状的身影在其中穿梭、蠕动、叫嚷：有浑身覆盖着墨绿色鳞片、拖着粗壮蜥蜴尾巴的类人生物，正用嘶嘶的低语讨价还价；有佝偻着背、头上长着扭曲黑角的矮小身影，在敲打烧红的矿石，火星四溅；甚至还有几个悬浮在半空、身体像一团不断变幻形态和色彩的烟雾状生物，发出意义不明的嗡鸣……嘈杂的、非人的语言和金属工具敲打岩石的刺耳噪音汇成一片混乱疯狂的背景音，冲击着洛尘脆弱的神经。
这里！绝不是那片寂静空灵的云海！昨天那撑着竹篙的幽蓝少女、那无垠的纯白、那空灵的歌声……如同一个被瞬间戳破的肥皂泡，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眼前这片沸腾的、充满硫磺恶臭和原始暴力的熔岩地狱！巨大的落差和环境的剧变，带来强烈的眩晕和呕吐感。洛尘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下的岩石烫得惊人，隔着粗糙的兽皮也传来阵阵灼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发什么呆！小子！”独眼矮人用那烧红的火钳，更加不耐烦地又狠狠敲了一下岩石床沿！刺耳的金石交击声伴随着飞溅的火星，几乎擦着洛尘的脸颊飞过！矮人那只巨大的、熔岩般的独眼似乎无意地扫过洛尘惊恐惨白的脸，又极其迅速地移开，粗声粗气地吼道，嗓门大得盖过了洞窟里所有的嘈杂：“快给老子起来！今天‘熔心集市’开得早！晚了连块能垫脚的矿渣都轮不到你！” 他的语气暴躁急切，像是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不等洛尘有任何反应，矮人那蒲扇般的大手已经带着一股灼热的风和硫磺味，猛地伸了过来！那力量大得惊人，如同铁钳般牢牢箍住了洛尘相对纤细的手臂！剧痛传来，洛尘甚至怀疑自己的骨头要被捏碎了！他被矮人不由分说地、粗暴地从滚烫的岩石“床”上硬生生拽了起来，双脚趔趄着踩在同样滚烫的岩石地面上。
“走！带你开开眼！别跟个吓傻的雏鸟似的！”矮人吼着，另一只手推搡着洛尘的后背，力道大得让他差点扑倒在地。矮人拖着（或者说押送着）洛尘，大步流星地走向岩壁边缘。
一条狭窄、陡峭得令人心惊胆战的悬空石阶，紧贴着滚烫的岩壁蜿蜒向下，一侧是嶙峋的黑色岩石，另一侧……就是那翻滚着毁灭之火的岩浆河！灼热到令人窒息的气流如同无形的火舌，舔舐着洛尘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硫磺的恶臭浓烈得几乎让他窒息。下方那吞噬一切的火红河流近在咫尺，每一次巨大气泡的爆裂都喷溅起骇人的熔岩雨滴，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也狠狠砸在洛尘紧绷的神经上！他甚至能感觉到脚下岩石传来的、岩浆流淌带来的低沉震动！
洛尘被矮人半拖半拽着，踉跄前行，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脚下狭窄得仅容一人的石阶边缘，边缘之外就是万丈熔岩深渊！汗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又被高温迅速烤干，留下一层刺痒的盐渍。恐惧像粘稠滚烫的岩浆，在他血管里奔流，几乎要将他从内部融化。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即将冲破的尖叫。昨天那个幽蓝少女带来的空灵与神秘感，早已被这地心的烈火焚烧殆尽，只剩下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在脑中尖叫：这该死的“桃源”，到底有多少张面孔？它要把我拖向何方？！
混乱嘈杂的熔心集市如同一个沸腾的异界大熔炉。刺鼻的硫磺味、矿石灼烧的焦糊味、某种类似烤糊肉类的怪异腥气，还有无数非人生物身上散发的、难以形容的体味，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浊流，冲击着洛尘的感官。他被矮人粗暴地推搡着，在奇形怪状、面目狰狞的“居民”间跌跌撞撞地穿行。耳边充斥着各种尖锐、嘶哑、低沉的怪异语言，如同魔音灌脑。一个浑身覆盖着发光苔藓、像一堆移动的腐烂木头的“摊主”，突然伸出几条粘滑的、长着吸盘的触手，试图缠上洛尘的手臂，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响。洛尘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一缩，后背重重撞在滚烫的岩壁上，烫得他闷哼一声。
“滚开！烂木头！别碰老子的货！” 矮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手中的火钳带着呼啸的热风狠狠一挥，逼退了那恶心的苔藓怪。他那只熔岩独眼瞪了洛尘一下，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警告？或者别的什么？随即又粗暴地拽住洛尘的胳膊，将他拖进一个更加拥挤、散发着浓烈土腥和奇异甜香的摊位。
这个摊位由几块巨大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紫色水晶围成。摊主是一个佝偻得几乎蜷缩成球形的生物，浑身覆盖着暗褐色的、类似树皮的硬壳，只有一双浑浊的黄色眼睛从硬壳缝隙里露出来。摊位上摆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菌类：有的像扭曲的手指，散发着幽幽蓝光；有的像膨胀的紫色气囊，表面布满金色的斑点；还有的像一团粘稠蠕动的黑色果冻……
“尝尝！小子！熔心深处的‘夜光菇’！够劲！” 矮人不由分说，从摊位上抓起一小块滑腻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灰白色蘑菇，看也不看，粗鲁地一把塞进了洛尘因惊恐而微张的嘴里！
“唔！” 洛尘猝不及防，一股强烈的、微带泥土腥气的滑腻感瞬间充斥口腔！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苦涩直冲脑门！恶心感汹涌而上，他本能地想要呕吐。
“咽下去！好东西！” 矮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洛尘的后背上，力道之大让他差点把内脏都咳出来。那滑腻恶心的蘑菇被迫滑入了喉咙。
就在这时！矮人粗壮的手臂似乎“不小心”地狠狠撞了洛尘的肋骨一下！剧烈的疼痛让洛尘瞬间弓起了腰！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矮人那只覆盖着粗糙暗红色皮肤的大手，借着身体的掩护，快如闪电地探入洛尘紧握的拳头，将一块滚烫的、边缘锋利、布满奇特螺旋纹路的暗红色小石头，硬生生塞了进去！
“呃啊！” 那石头滚烫得如同刚从炉火中取出，灼痛感瞬间刺穿了洛尘的掌心！他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差点叫出声，身体因为疼痛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剧烈颤抖！
他猛地抬起头，惊骇地看向矮人！
矮人却只是留给他一个急匆匆挤向旁边一个叮当作响的铁匠摊的、覆盖着红色岩石般的宽阔背影。仿佛刚才那粗暴的投喂和隐秘的塞入，都只是无心之举。他甚至没有回头再看洛尘一眼，只留下一个在混乱光影中快速消失的轮廓。
洛尘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下意识地、死死地攥紧了拳头！那块滚烫的石头紧紧贴着他被烫伤的掌心，带来持续不断的灼痛。那痛感如此清晰，如此真实，绝非幻觉！
他为什么这么做？！
这念头如同岩浆中炸开的泡泡，带着灼热和混乱，瞬间占据了洛尘的脑海。这暴躁的独眼矮人，是看守？是狱卒？还是……别的什么？他塞给自己这块烫手的石头，是警告？是标记？还是……某种无法理解的援助？
混乱的集市噪音、刺鼻的气味、身体的疼痛、掌心的灼烫……还有矮人那最后消失的背影，这一切都像一张混乱而充满恶意的网，将洛尘牢牢困住。他低头，摊开因紧握而微微颤抖的手掌。那块暗红色的火石碎片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螺旋纹路在熔岩河映照的红光下，仿佛活物般微微扭曲着。它滚烫的温度，像一颗跳动的心脏，也像一个无法解答的谜题，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猛地将火石攥紧，尖锐的棱角再次刺入烫伤的皮肉。剧痛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他迅速将石头塞进贴身的口袋，那灼热感隔着布料依旧清晰。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混乱攒动的非人身影，望向集市尽头那片被硫磺烟雾笼罩的、未知的黑暗区域。矮人消失的方向。
这熔心集市，这诡异的桃源，它的秘密，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幽深，更加危险。而那个暴躁的独眼矮人，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洛尘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口腔里还残留着那荧光蘑菇令人作呕的土腥味，而掌心的灼痛和口袋里的滚烫石头，却成了此刻他唯一能抓住的、充满痛楚的真实线索。
他深吸了一口灼热刺鼻的空气，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答案。无论前方是更深的熔岩，还是新的陷阱。他迈开脚步，不再是被动地被拖拽，而是主动地、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和决心，朝着矮人消失的那片硫磺烟雾弥漫的黑暗，一步步走了过去。每一步，都踩在滚烫的岩石上，也踩在未知的谜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