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者无罪”的借口被无情驳回,凤倾城的心理防线再次被撼动。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重生”优势,在这个诡异的法庭上,非但不是护身符,反而成了一切罪恶的源头。
她所走的每一步,似乎都在不经意间,犯下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罪过。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慌和烦躁。
“强词夺理!”她只能用色厉内荏的呵斥来掩饰自己的心虚,“朕乃天命之女,顺天应人,拨乱反正!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岂容你在此颠倒黑白!”
她试图将自己的行为,拔高到“为国为民”的道德制高点上。
“为国为民?”江澈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好一个为国为民。那我们就来聊聊,你的‘国’,和你的‘民’。”
“传下一批证人!”
法槌声响。
这一次,法庭的景象发生了剧变。
不再是单个的证人席,整个法庭的旁听席,瞬间被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半透明身影所填满!
他们都穿着大燕王朝的制式盔甲,身上带着刀伤箭创,脸上凝固着战死沙场时的不甘与痛苦。
一股冰冷、肃杀、充满了怨气的铁血军魂之气,瞬间充斥了整个法庭。
十万亡魂!
正是那场被凤倾城为了泄私愤而故意扩大的边疆战争中,枉死的十万大燕将士!
他们的出现,让法庭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十几度。
凤倾城看着这些曾经为她浴血奋战的士兵,饶是她心硬如铁,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悸。
一个身披重甲、面容刚毅、独臂的老将军的灵魂,从军阵中走了出来。
他走到证人席,没有下跪,只是对着凤倾城,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末将,镇北将军,王翦,参见陛下。”他的声音,洪亮而沉稳,带着一丝金属的质感。
“王将军……”凤倾城认得他。
这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对她最忠心耿耿的将领之一,最终战死在了那场本不该那么惨烈的战争中。
“陛下。”王翦抬起头,虎目之中,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深的、如山般沉重的不解。
“末将,只想问陛下一个问题。”
“那一场仗,我们明明已经击溃了敌军主力,敌国也派来了使者,愿意割地赔款,递上降书。我们……本可以不用再打下去了。”
“为何,您要拒绝议和?”
“为何,您要下令全军追击,赶尽杀绝,最终陷入了敌人的埋伏圈,让我十万儿郎,埋骨他乡,永世不得还家?!”
他的质问,字字如雷,句句泣血!
身后的十万军魂,也随之发出了震天的咆哮,那股冲天的怨气,几乎要将法庭的穹顶掀翻!
凤倾城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她当然记得。
她为什么会拒绝议和?
她死死地盯着江澈,她知道,这个男人,一定知道答案。
江澈没有让她“失望”。
他再次挥手,开启了记忆回溯。
光幕中,是凤倾城的前世。
在一场宫廷宴会上,邻国的一位使节,一个年轻气盛的将领,在酒后,因为一点小事,与当时的太子妃凤倾城发生了一点口角,并当众嘲笑了她一句“妇人之仁,难成大器”。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
一句,前世的、微不足道的嘲讽。
重生的凤倾城,在掌握大权之后,便将这位早已成为邻国元帅的将领,列入了她的复仇名单。
她不惜用十万将士的性命作为赌注,拒绝唾手可得的和平,只为了……一雪前耻。
只为了,亲眼看到那个曾经嘲笑过她的男人,死在自己面前。
当这个无比自私、无比渺小的动机,被赤裸裸地揭露在十万亡魂面前时。
整个法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十万军魂的咆哮,也停了下来。
他们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荒谬与悲凉的目光,看着他们曾经誓死效忠的女皇。
原来……
我们十万人的性命,我们身后十万个家庭的破碎,我们那“保家卫国”的荣耀……
都比不上,你一句……私人的恩怨?
王翦将军那魁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慢慢地,慢慢地,低下了那颗高傲的头颅。
他没有再质问,也没有再咆哮。
他只是用一种梦呓般的、无比悲哀的声音,喃喃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
“呵呵……呵呵呵呵……”
他笑了。
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苍凉与自嘲。
这笑声,比任何指责,都更像一把锋利的刀,一片片地凌迟着凤倾城最后的尊严。
面对十万将士那由不解转为失望、由失望转为悲凉的目光,凤倾城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依旧嘴硬。
她只能嘴硬。
“他们是朕的士兵!为朕而死,是他们……是他们的荣耀!”
她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句话。
但就连她自己,都能听出,这声音里,是何等的……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