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在旁边坐了下来。
是剧组里一个负责道具的老师傅,姓周,平时沉默寡言,总是叼着个旧烟斗,脸上带着被风沙刻出的深深皱纹。
他负责打理我戏里用的几件关键道具,一来二去,偶尔会跟我说两句话。
他也没看我,只是眯着眼看着前方被风沙模糊的天际线,从怀里掏出那个旧烟斗,塞上烟丝,却没有点燃,只是习惯性地叼在嘴里。
“这鬼地方,邪性得很。”
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含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看着空荡荡,啥也没有,其实吃起人来,不吐骨头。”
我的心微微一动,依旧低着头,没接话。
“小姑娘家家的,不容易。”
他顿了顿,侧过头,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极快地扫过我脖子上的伤痕,又移开,“有些东西,较不得真。较真了,人就陷进去了,出不来了。”
我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抠进掌心。
他……是在提醒我什么?
“这戈壁滩上,以前死过不少人。”
他继续说着,语气平淡得像在拉家常,“有的是渴死的,饿死的,有的是迷了路,走不出去的……还有的,是心里那口气憋得太狠,自己把自己熬干了的。”
他拿下烟斗,在鞋底磕了磕,发出沉闷的声响。
“人啊,有时候得学学那骆驼刺。”
他抬起下巴,指了指远处一丛在风沙中顽强挺立的、长满尖刺的枯黄植物,“看着扎人,不好惹,根却扎得深,能抓着一点水汽就活下来。不是为了扎谁,是为了活。”
不是为了扎谁,是为了活。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一股酸涩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眼眶。
“周师傅……”我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厉害。
他却摆摆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又恢复了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叼着空烟斗,佝偻着背,慢悠悠地走开了,很快就被风沙吞没了身影。
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我的幻觉。
我独自坐在原地,看着那丛在狂风中摇曳的骆驼刺,周师傅的话反复在耳边回响。
不是为了扎谁,是为了活……
可是……我怎么活?
在他密不透风的掌控下,在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注视下,在必须“见血”的指令下……
我怎么才能像骆驼刺一样,只是为了活?
下午的拍摄,我更加心不在焉。
好几次走神,差点出错。
导演不满地喊了几次停。
赵明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一次次落在我身上。
收工回去的路上,车里死寂得令人窒息。
我靠着车窗,看着外面昏黄的天色,心里乱得像一团麻。
周师傅的话,像一点微弱的火星,落在早已冰冷的死灰上,明明知道不可能复燃,却还是忍不住去奢望那一点根本不存在的暖意。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我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几乎是惊恐地掏出来看。
不是陆渊。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依旧简短得令人心惊。
「礼物收到了吗?喜欢这个颜色吗?;)」
颜色?什么颜色?我脖子上的指痕……是紫红色的……
巨大的恐惧瞬间将我吞没!
血液仿佛逆流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
他连这个都知道?!他一直在看着?!甚至……欣赏?!
手机啪嗒一声从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脚垫上。
“林小姐?”赵明的声音从前座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没……没事……”我声音发颤,慌忙弯腰去捡手机,手指冰冷得不听使唤。
赵明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眼神锐利,没再说话。
回到招待所,我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刚刚逃离了什么致命的追杀。
那个号码!又是那个号码!他到底是谁?!他想干什么?!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就在这时,脚下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我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脚,惊恐地看着那部如同定时炸弹般的手机。
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又一条新短信,来自同一个号码。
「别怕。只是提醒你,游戏才刚刚开始。」
游戏……刚刚开始……
我再也忍不住,捂住耳朵,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
崩溃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破罐破摔的冰冷愤怒,缓缓取代了灭顶的恐惧。
我猛地伸出手,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却异常用力地敲击着屏幕,回复了过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
发送成功。
几乎是在下一秒,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依旧是那个陌生号码!
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尖锐地响起,像索命的咒语。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剧烈颤抖。
接?还是不接?
最终,一种想要撕破一切虚假迷雾的、疯狂的冲动,压倒了一切。
我猛地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却没有立刻说话。
电话那头,也是一片沉默,只有平稳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我们就这样隔着电话线,沉默地对峙着。无声的张力在空气中蔓延。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一个声音。
经过了明显的变声处理,电子音古怪而冰冷,听不出男女,听不出年龄,只有一个平板的、带着一丝诡异笑意的语调:
“蝴蝶……”
那个声音轻轻地说,像毒蛇吐信,“……翅膀碎了,才更好看,不是吗?”
他指的是那枚胸针!他什么都知道!他一直在暗处看着!
看着陆渊如何摔碎它,又如何“补偿”我!看着我被摆布,被恐吓,被逼到绝境!
巨大的寒意和愤怒交织在一起,让我浑身发抖。
“你是谁?!”我几乎是对着电话低吼出来,声音嘶哑破碎。
“我是谁不重要。”
那个电子音慢悠悠地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重要的是,林小姐,你想不想知道……他是谁?”
他指的是……陆渊?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电子音拖长了调子,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诱惑,“你看到的陆渊,也许……并不是全部哦。”
“你甘心吗?只做他笼子里最漂亮的那只金丝雀?只做他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甚至……只做他用来引出某些‘东西’的……诱饵?”
诱饵?!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我脑海里炸开!
“你胡说!”我失声反驳,声音却抖得厉害。
“是不是胡说,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电子音轻笑一声,“下一个礼物,很快送到。希望……你会喜欢。”
电话被挂断,忙音响起。
我握着手机,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像是被扔进了冰窖里。
诱饵?我是诱饵?用来引出什么?引出这个躲在暗处、给他发“礼物”的人?
所以……他对我所有的“纵容”,所有的“打磨”,甚至偶尔流露出的那点异常的“关注”……都只是为了……利用我?
这个念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瞬间剖开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露出了底下血淋淋、冰冷刺骨的真相。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游戏”,而我,从来就不是玩家。
只是棋盘上,最可笑、最可悲的那颗棋子。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彻骨的冰冷。
我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