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去,站在书桌前,像等待老师训话的学生,手心冰凉。
他没有立刻抬头,然后用钢笔在上面签了个名,放下文件,这才将目光投向我。
那目光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愤怒,没有指责,也没有……温度。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肌肉紧绷。
“人审完了。”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在讨论天气,内容却让我毛骨悚然,“职业杀手,受过严格训练。嘴很硬,废了点功夫。”
我的指尖掐进掌心。
“雇主信息藏得很深,通过海外加密账户多层转账,最终指向一个空壳公司。”
他继续说道,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别人的事情,“查不到源头。”
是“他们”吗?手法如此干净利落。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我,“他交代了一个有趣的细节。他是通过我们内部安防系统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不可能被察觉的周期性漏洞被引导进来的。这个漏洞,理论上,只有极少数最高权限的人才知道。”
我的呼吸一窒!内部漏洞?最高权限的人?
这意味着什么?难道陆渊的身边……有内鬼?!
是“他们”早就渗透进来了?还是……
我不敢想下去。
陆渊看着我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我的震惊。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向我:“现在,林柠,告诉我。昨天那枚书签,到底是怎么到你手里的?每一个细节。”
他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上。
但这一次,他的语气不再是纯粹的质问,更像是一种……必须进行的核对和确认。
我知道,隐瞒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可能带来更大的危险。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详细地复述了昨天那个新来的女佣如何“不小心”碰掉摆件,如何慌张地塞入纸条,以及后来我如何在《百年孤独》里发现书签的整个过程。
我没有添加任何猜测,只是陈述事实。
陆渊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我说完,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拿起内部电话:“把昨天负责客厅打扫的那个女人的全部资料,以及入职推荐人的所有信息,调出来。半小时内我要看到。”
他挂了电话,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
“你觉得她是林子豪的人?”他问。
“我……我不知道。”我老实回答,“但她确实给了我纸条,书签也是夹在那本书里的……”
“书是我让阿杰给你的。”陆渊突然打断我,语气平淡。
我猛地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什么?是你?!”
“那本书签,”他顿了顿,眼神复杂,“我很早就发现了。放在那里,是一个……测试。”
测试?!他早就发现了书签里的秘密?!
他故意让阿杰把书给我,就是为了看我会怎么做?!
昨夜的一切,甚至那个杀手的出现,难道都在他的……预料或者说算计之中?!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我的头顶!
我以为我是在冒险探寻真相,却原来一直在他布下的局里跳舞?!
“你……”我声音颤抖,几乎说不出话,“你利用我……做饵?”
“是保护,也是清除。”
陆渊纠正道,声音冷硬,“不把暗处的钉子拔出来,不让你亲眼看到危险的程度,你永远不会真正安分。也永远不会明白,‘他们’的手段有多狠辣。”
他的话语残酷而直接,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
“那个女佣,恐怕现在已经‘意外身亡’了。”
他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浑身冰冷。
又一条人命……因我(或者说,因他的计划)而消失。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
我颤声问,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上来,“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把我蒙在鼓里?”
陆渊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疲惫的真实情绪:“因为藏不住了,林柠。”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加强巡逻的保镖。
“林子豪的死,第三方调查者的出现,昨晚的杀手……这一切都表明,平衡已经被打破了。‘他们’开始不耐烦了,或者……有了新的计划。”
他的背影显得有些沉重,“把你完全蒙在鼓里,让你一无所知地暴露在枪口下,反而更危险。”
他转过身,看着我,目光深沉而锐利:“既然你注定要被卷进来,那么,与其让你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惹祸,不如让你知道规则,知道底线,知道……谁才是你唯一能依附的存在。”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力量:
“从现在起,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我的女人,也是我的共犯。”
“收起你那些可笑的好奇心和多余的同情心。活下去,守好秘密,配合我,是你唯一的目标和责任。”
“我会给你一定限度的‘知情权’,相应的,你也要付出绝对的‘服从’。”
“这是新的规则。接受,或者……”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双眼睛里的冰冷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没有选择。
从来都没有。
我看着他那张冷峻的、仿佛能掌控一切的脸,心底涌起的不是以往的恐惧和憎恶,而是一种冰冷的、认命般的平静。
“我接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干涩而清晰。
陆渊似乎并不意外我的选择。
他点了点头,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如释重负?
“很好。”他抬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脸,但最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动作甚至称得上一丝生硬的“鼓励”。
“第一个任务。”他走回书桌,拿起一份文件递给我,“这是一份股权代持协议。签了它。”
我接过文件,快速浏览。
内容大致是让我代持一家海外离岸公司的一部分股权,而那家公司,似乎与戈壁滩的某个旧项目有间接关联。
我的手微微颤抖。
这意味着,我将更深地卷入他的商业版图,甚至可能触及那些见不得光的部分。
“这是……?”我抬头看他。
“护身符,也是投名状。”
他言简意赅,“签了它,在某些人眼里,你就不再是无足轻重的替身情人,而是利益共同体。动你,会麻烦很多。”
同时,也意味着我再也无法轻易脱身。
我签下的,是另一道更牢固的无形枷锁。
我没有犹豫,拿起笔,在指定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命运齿轮无情转动的声音。
他收起协议,看起来满意了些。
“回去吧。下午会有新的礼仪和语言老师过来。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他不再看我,重新投入工作,仿佛刚才那场决定我未来命运的对话,只是日常工作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我站起身,走出书房。门在身后关上。
走廊里光线明亮,我却感觉走在一条更加幽深、看不到尽头的隧道里。
共犯的黎明,没有光,只有更浓重的硝烟和更沉重的枷锁。
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和陆渊的关系,进入了全新的、更加危险也更加诡异的阶段。
而我,必须活下去。
为了我自己,也或许……是为了最终能看清,这无尽黑暗的尽头,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