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最后一个晌午,杨家屯的祠堂里挤满了人。这是山洪过后的第一次全村大会,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村民们交头接耳的嗡嗡声。苏晓棠站在祠堂角落,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反复摩挲着衣袋里那张写满要点的纸条。
村长杨老栓敲了敲烟袋锅,祠堂里渐渐安静下来。今天主要商议两件事,他声音洪亮,一是灾后重建的收尾工作,二是......他顿了顿,目光扫向苏晓棠,晓棠丫头有个提议,想请大家伙儿听听。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晓棠身上。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祠堂中央,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墨痕悄悄从门缝挤进来,蹲在她脚边,传递来鼓励的意念:「别怕,我在这里。」
各位叔伯婶娘,苏晓棠的声音起初有些发颤,但渐渐稳定下来,我想在村东头的荒地上,建一个动物庇护棚。
祠堂里静了一瞬,随即炸开了锅。
动物庇护棚?那是啥玩意儿?
晓棠丫头,你说清楚些!
苏晓棠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就是收留那些受伤的、被遗弃的牲口的地方。比如李叔家那只母羊难产死后留下的小羊羔,还有前些天杨大嫂家生病的老母鸡......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四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呵!真是闲得慌!人都快养不活了,还管畜生?
这话引起了一阵哄笑。王寡妇尖着嗓子附和:就是!咱们庄稼人,牲口要是不能干活了,那就是一块肉!建什么庇护棚?简直是瞎折腾!
苏晓棠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紧紧攥着衣角,努力保持着镇定:这些牲口也是活生生的生命,它们......
生命?赵四嗤笑着打断她,那你告诉俺,是人的命重要还是畜生的命重要?咱们村刚遭了灾,哪有余粮养闲牲口?
这时,杨老栓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祠堂里重新安静下来。老村长眉头紧锁,语气沉重:晓棠啊,你的心意是好的。可咱们村的情况你也知道,家家户户都不宽裕。这要是开了头,以后谁家牲口老了、病了都往那儿送,成什么了?
李老栓也叹了口气:丫头,不是叔不支持你。可你想过没有,建棚子要木料,养牲口要粮草,这些从哪里来?
质疑声像冰雹一样砸来,苏晓棠感到一阵眩晕。就在这时,她感觉到墨痕轻轻蹭了蹭她的腿,传递来坚定的意念:「说下去,把你想的都告诉他们。」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在场的村民:这个庇护棚,不只是为了收留被遗弃的牲口,更是为了帮助大家救治那些还能救的牲口。前些天,要不是及时救治,王大叔家的大黄狗就没了。一条看家狗对咱们庄稼人有多重要,大家心里都清楚。
这话让一些村民陷入了沉思。杨大嫂突然站起来:晓棠说得在理!要不是她,我家那只下蛋的母鸡早就死了。建这个庇护棚,等于给咱村的牲口多了重保障!
我赞同!李老栓的儿子也跟着站起来,山洪那天,要不是晓棠和陆知青提前预警,咱们村的损失更大。现在她想做点好事,咱们能帮就该帮一把!
支持的声音虽然不多,却格外坚定。苏晓棠感激地看向他们,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然而反对的声音很快又压了过来。王寡妇叉着腰,唾沫横飞:说得轻巧!木料、人工哪样不要钱?咱们自己的房子还没修利索呢,倒先给畜生盖起宫殿来了!
就是!赵四趁机煽风点火,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说不定是想借着这个名头,占村里的便宜!
这话太过恶毒,连杨老栓都听不下去了,重重一拍桌子:赵四!说话注意分寸!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祠堂门口传来:我可以解释这个庇护棚的具体规划。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门口。陆承泽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神情从容。他稳步走进祠堂,向杨老栓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在场的村民。
各位乡亲,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这个庇护棚,不是要给牲口盖什么,而是要建一个实用的救治场所。
他走到祠堂中央,从怀里取出一张图纸展开。那是他和苏晓棠这些天精心绘制的规划图,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庇护棚的每个细节。
选址在村东头的荒地,不占用良田。材料主要用村里废弃的旧木料,我和其他知青负责搭建,不需要村里出工钱。
他指着图纸上的结构:这里划分了隔离区,生病的牲口可以分开安置,避免传染。这里设计了药草晾晒区,晓棠可以用山上的草药来治病,不需要额外花费。
条理分明的解释让原本嘈杂的祠堂渐渐安静下来。连最反对的王寡妇都伸长脖子看着图纸,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可是,李老栓仍有疑虑,养这些牲口总要吃粮草吧?
陆承泽从容应答:轻伤的牲口治愈后可以归还主人,重伤的我们会尽量救治,实在无法生存的......他顿了顿,也会妥善处理,绝不会浪费粮食。
这个回答合情合理,连最挑剔的村民也找不出毛病。赵四却不甘心,阴阳怪气地说:说得倒好听!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另有所图?
陆承泽的目光骤然转冷:我们图什么?图每天起早贪黑照顾牲口?图把自己省下的口粮喂给动物?
他的视线扫过赵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还是说,你觉得帮助乡亲们保住他们的牲口,是一件另有所图的事?
赵四被问得哑口无言,悻悻地低下头。
这时,一直沉默的张奶奶缓缓站起身。老人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到祠堂中央,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老少爷们,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屏息静听,咱们庄稼人,最知道牲口的金贵。一头耕牛就是一个家的命根子,一只能下蛋的母鸡就是娃们的零花钱。
她颤巍巍地指向祠堂外:前年旱灾,是谁家的驴子拖着水桶,一趟趟从十里外运水?去年收成,是谁家的老黄牛拉着石碾,没日没夜地打场?
这番话勾起了村民们的回忆,祠堂里响起一片唏嘘声。
牲口为咱们流汗出力,咱们不该在它们需要的时候,给它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吗?张奶奶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晓棠这丫头有心,陆知青有力,他们想为咱们村做件好事,咱们不该支持吗?
老人朴实的话语打动了很多人。杨老栓沉思良久,终于缓缓开口:既然这样......那就划出村东头那块荒地,让你们试试看。不过,他严肃地补充,村里不提供任何物资和资金支持,全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这个结果已经超出了苏晓棠的预期。她激动得眼眶发热,连声道谢:谢谢村长!谢谢大家!
陆承泽站在她身边,轻轻点了点头。墨痕兴奋地摇着尾巴,传递来欢快的意念:「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祠堂里的气氛渐渐缓和。虽然仍有少数人持怀疑态度,但大多数村民已经被说服,或者至少愿意观望。
散会后,苏晓棠和陆承泽最后走出祠堂。夕阳的余晖洒在青石板路上,为这个古老的村庄镀上一层金色。
谢谢你,苏晓棠轻声说,要不是你......
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陆承泽打断她,是你的坚持打动了大家。
两人相视一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赵四突然从巷子里闪出来,脸上带着狰狞的冷笑:别高兴得太早!这事没完!
说完,他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消失在暮色中。
墨痕立刻竖起毛发,发出警告的低吼。苏晓棠的心沉了沉,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前方的路,还很长很长。
但无论如何,今天他们迈出了第一步。在这个夏日的黄昏,一个关于生命与希望的梦想,终于在杨家屯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