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崽事件带来的喧嚣逐渐沉淀,庇护棚的生活回归到日复一日的照料、记录与观察中。然而,苏晓棠与动物们交流的方式,却在这场成功的实践后,悄然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倾听者,而是开始主动地、有技巧地运用她的能力,与不同的生命进行深度对话,而墨痕,则成为了她这场宏大“语言实践”中最得力的助手与顾问。
这种变化,始于她对“动物语言”多样性的深刻理解。她意识到,与不同物种交流,需要不同的“频道”和“语法”。
与智力较高、情感丰富的哺乳动物,如墨痕、犬类,她可以进行近乎人类般的复杂意念对话。它们的意念清晰,逻辑性强,甚至能理解比喻和抽象概念。
而与鸟类交流,则更多是情绪、图像和本能的快速传递。它们的意念如同闪烁的画面,需要她快速捕捉核心信息。比如一只翅膀受伤的斑鸠,传递来的并非“疼痛”这个词,而是一幅“折断的树枝”的图像,夹杂着“坠落”的恐慌感和对“天空”的强烈渴望。
至于昆虫、爬行动物或是更简单的生命形式,交流则更为原始基础,多是“舒适\/不适”、“安全\/危险”、“饥饿\/饱腹”等强烈的生存本能信号,如同简单的开关信号。
理清了这些,苏晓棠开始像一个语言学家,系统地记录不同物种的“表达习惯”。
这天,庇护棚送来了一只年老的黄牛,它精神萎靡,反刍停止,腹部胀大。老主人愁眉不展,只说牛“不吃草了”。
苏晓棠将手放在黄牛粗壮的脖颈上,传递出温和的询问意念:「你哪里不舒服?」
黄牛的回应缓慢而沉重,带着一种属于农耕生命的朴实:「……沉……肚子里像塞满了湿透的草料,沉得站不住……闷,透不过气……」
「是吃多了不消化吗?」苏晓棠引导着问。
「不是……是气……」黄牛的意念断断续续,「有很多气,在肚子里乱窜,胀得疼……」
苏晓棠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瘤胃臌气。她正想进一步确认位置,旁边一只原本在啄食草籽的麻雀忽然飞过来,落在牛栏上,叽叽喳喳。在旁人听来只是鸟鸣,但苏晓棠却清晰地接收到麻雀传递的、带着些许“炫耀”意味的意念:
「我知道我知道!它左边肚子比右边鼓!咚咚响,像熟过头的瓜!」
苏晓棠心中一动,仔细看去,果然发现黄牛左腹明显膨大,叩击能听到鼓音。她感激地向麻雀传递了一个「谢谢」的意念,那小东西得意地跳了跳,飞走了。
这就是她新的工作方式——不仅与病患交流,也倾听那些旁观的小生命们提供的“线索”。蚂蚁可能会“告诉”她哪株草药被啃食得最多;屋檐下的燕子或许会“评论”最近哪只家畜的气味不对劲;甚至连一只路过的蝴蝶,都可能带来远方某种稀有植物开花的信息。
而墨痕,在这套沟通网络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它不仅是她的守护者,更是她的“翻译官”和“信息过滤器”。
有些野生动物,尤其是幼崽,在极度惊恐或虚弱时,无法与苏晓棠建立有效的意念连接。这时,墨痕会出面。它身上带着一种属于顶级掠食者的、令弱小生物本能敬畏又信赖的气息。它会用低沉的、安抚性的呼噜声,配合着简洁威严的意念命令:「安静。她帮你。」
往往,这比苏晓棠柔和的意念更有效。一只吓傻了的小鹿会在墨痕的注视下停止颤抖,一只凶悍的受伤狐狸会在它无声的威压下收敛敌意,从而使得苏晓棠能够顺利与之沟通。
同时,墨痕也凭借其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和敏锐的直觉,帮助苏晓棠解读那些模糊或矛盾的动物“自述”。
一次,一只野兔送来时不停地舔舐自己的前爪,传递来的意念是「痒,像有针在扎」。苏晓棠初步检查,并未发现明显外伤或寄生虫,准备按普通皮炎处理。但墨痕凑近深深嗅了嗅,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凝重,它对苏晓棠传递意念:
「不止是痒。它爪缝里有极淡的腥气,是毒蜘蛛的味道。它感觉到的‘针扎’,是微弱的麻痹感,它在试图舔掉毒素。」
苏晓棠悚然一惊,立刻重新仔细检查,果然在野兔的爪垫缝隙里发现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小伤口,周围已有轻微红肿。她赶紧调整治疗方案,以清热解毒、对抗神经毒素的草药为主,避免了可能的严重后果。
「墨痕,多亏了你。」事后,苏晓棠心有余悸地抱着墨痕的脖子,「我只‘听’到了表面的抱怨,你却‘看’到了深处的危机。」
墨痕蹭了蹭她,意念平和:「我们各有疆域。你的‘听’涵盖万物,我的‘看’洞察细微。互补,方能周全。」
为了更高效地协作,他们甚至发展出了一套独有的“速记”沟通方式。当苏晓棠专注于与某个病患深度交流时,墨痕会主动巡视其他动物,然后将需要关注的情况,以高度凝练的关键词形式传递给她:
「三号栏,羊,咳嗽,肺音湿。」
「新来的,山鸡,拒食,意念‘噎住’。」
「角落,花猫,烦躁,频繁舔舐下腹。」
苏晓棠便能据此快速安排处理的优先级,极大地提升了庇护棚的运行效率。她的记录本上,也开始频繁出现“据墨痕观察……”、“麻雀提示……”、“与病牛直接沟通得知……”等字样,标志着她的诊断信息源变得空前丰富和立体。
夜色渐深,苏晓棠在煤油灯下整理着一天的记录。庇护棚里,各种细微的意念如同夜曲般流淌:受伤狐狸在草药作用下「清凉,困了」的呓语,康复中的羊羔「明天能吃嫩草吗?」的期待,还有墨痕那稳定如山、带着守护意味的平静呼吸声。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浩瀚的星空。她不再是那个只能模糊感受动物情绪的少女,她正在成为一座桥梁,连接起人类与万千生灵的感知世界。她能聆听黄牛的沉重、麻雀的雀跃、野兔的隐痛,并能将它们的“密语”转化为有效的救助。
陆承泽站在远处,看着窗内那个时而凝神书写,时而与空气(在他看来)进行无声交流的少女。他看不到那些纷繁的意念,但他能感觉到她周身萦绕的那种与整个世界紧密相连的、蓬勃的生命力。他知道,她正行走在一条独一无二的道路上,而他能做的,就是确保这条路上的物质供给,不被中断。
苏晓棠放下笔,轻轻抚摸着墨痕光滑的皮毛。
「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还要热闹。」她在心中轻声说。
墨痕回应:「而你,是唯一被允许参加这场盛宴的人类。珍惜它,运用它。」
「我会的。」苏晓棠的眼神在灯火下坚定而明亮,「因为这是我和你们,共同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