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泽的手指紧紧攥着冰凉的听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电话线那头传来的母亲带着哭腔的质问,像一根根细针,扎进他的耳膜。
承泽!你怎么才来!妈妈都快急死了!林慧茹的声音透过滋滋的电流声,依然清晰刺耳。
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刻意保持着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还能有什么事?母亲的声调陡然拔高,你为什么不回信?为什么不接之前的电话?你不知道家里人多担心吗?你爸爸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你外公的血压一直降不下来!
我很好。他重复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很好?你这叫很好?林慧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非要待在那种穷乡僻壤,你这叫很好?承泽,你告诉妈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承泽的视线落在办公室斑驳的墙面上,那里还贴着几年前的宣传画。他深吸一口气:我需要时间。
时间?这都过去多少天了!别人家的孩子早就开始复习备考了,就你还在那里磨蹭!承泽,你是不是要气死妈妈才甘心?
我没有。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握着听筒的手更紧了。
那你现在就给我一个准话!什么时候回来?林慧茹不依不饶,你爸爸已经托人买好了后天的火车票,你直接到省城来,什么都别带了,家里都给你准备好了!
我不回去。这一次,他的回答斩钉截铁。
电话那头陷入短暂的沉默,随即爆发出更加激动的质问:不回来?你说不回来?陆承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被那个乡下丫头迷昏头了?为了她,连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
这句话像一根点燃的火柴,瞬间引燃了陆承泽压抑已久的怒火。这跟她没关系!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把门口的李文斌和杨老栓都吓了一跳。
没关系?那你说,到底是为了什么?林慧茹的声音也拔高了八度,你是不是要气死你外公才甘心?他老人家为你操了多少心,你就这样回报他?
我说了,这跟她没关系!陆承泽感觉胸腔里的火焰快要将他烧灼殆尽,这是我的决定!是我自己还没想清楚!
想清楚?这有什么好想的!林慧茹的声音尖锐得刺耳,承泽,你清醒一点!你的世界不应该是那里!你的未来在更广阔的天地!有更好的前途,更门当户对......你现在所谓的犹豫,将来一定会后悔的!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后悔也是我自己的事!陆承泽对着话筒吼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妈!我不是你们棋盘上的棋子!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我自己的思想!下乡这几年,我看到的、听到的、学到的东西,远比在城里十几年坐在教室里更多、更真实!你们凭什么......凭什么就认定什么才是对我最好的?!你们了解我现在的生活吗?了解我的想法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而直白的反抗震惊了。随即,林慧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失望和深深的疲惫,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承泽......你太让我们失望了......你外公说得对,你就是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带坏了......
那就失望吧。陆承泽冷冷地、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四个字。他能听到电话那头母亲压抑的抽泣声,还有父亲在一旁低声劝解的声音,但他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不等母亲那边再有任何回应,他猛地抬手,重重地将电话听筒扣回了支架上。
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公社办公室里回荡,也像在他心中敲响了战鼓。他站在原地,胸膛依旧剧烈地起伏着,耳边似乎还残留着母亲那失望的尾音和电话挂断后的忙音。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冰凉一片。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文书小王低着头假装整理文件,不敢看他。门口的杨老栓和李文斌面面相觑,脸上都写着震惊。
过了好一会儿,李文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承泽,你......你没事吧?
陆承泽没有回答。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几道深深的红痕。他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朝门外走去。
承泽!李文斌追上来,你刚才那样跟你妈妈说话,是不是太......
太什么?陆承泽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盯着他,太不孝?太不懂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文斌被他眼中的厉色吓住了,只是......你妈妈她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陆承泽冷笑一声,为我好就是不顾我的想法,强行安排我的人生?为我好就是把我当成一个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
杨老栓赶紧打圆场:陆知青,消消气,消消气。家里人不都是这样嘛,操心孩子的将来......
我的将来,应该由我自己决定。陆承泽一字一顿地说完,不再理会他们,大步朝知青点的方向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乡间土路上拖出一道孤独而决绝的痕迹。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明确、如此激烈地,正面反抗家庭的意志。电话挂断的忙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但他知道,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