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精诚离家已有五日,音讯全无。虽说镇上离林家村不算极远,但在这交通基本靠走的年月,五六日往返一趟也属正常。然而,对于心系儿子、且将家族未来大半希望都寄托于此行的林家人来说,这五天,漫长得如同五个春秋。
林大山表面沉稳,依旧每日下地劳作,或是打理院后的菜畦,但烟袋抽得明显比往日更凶了,眉头间的“川”字也仿佛刻得更深了些。傍晚时分,他蹲在门口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透着一种沉默的焦灼。
林周氏更是心绪不宁,缝补衣物时常常扎到手,做饭时不是忘了放盐就是多放了一勺。她总会不由自主地走到村口张望,哪怕明知这个时辰,老二绝不会回来。夜里,她也睡得极浅,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侧耳倾听,是否院门外有熟悉的脚步声。
连带着家里的气氛也有些沉闷。老大林忠农干活更加卖力,仿佛想用身体的疲惫压下心中的担忧;老三林勇武练拳的时间更长了,虎虎生风的拳脚间带着一股躁动;老四林睿思虽然依旧捧着书本,但书页久久不曾翻动,目光游离,显然心神不宁。几个小的也懂事地不再嬉笑打闹,只是围着妹妹,试图从小锦鲤天真无邪的笑脸上寻找些许慰藉。
而这一切的担忧、牵挂、期盼,如同无形的情感丝线,交织在这个小小的农家院落里。这些浓郁而真挚的情感,对于常人而言或许只是心理活动,但对于身负大气运、灵觉远超常人的小锦鲤来说,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颗颗石子,在她纯净无暇的心湖中,漾开了圈圈涟漪。
她或许无法理解“远行”、“生意”、“风险”这些复杂的词汇,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最亲最爱的人,他们的“气息”变得不安、沉重,失去了往日的平和与喜悦。这种集体性的低频情绪,像一层淡淡的阴霾,笼罩着她,让她感到不适,甚至有些难过。
这一夜,月朗星稀,万籁俱寂。
小锦鲤像往常一样,在母亲轻柔的摇篮曲中沉沉睡去。然而,今夜她的睡眠,却并非一片混沌的黑暗。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醒”了过来。但眼前的景象,并非熟悉的、弥漫着淡淡母乳香味的昏暗卧房。她仿佛悬浮于一片虚无之中,四周是流淌的、如同薄纱般的乳白色雾气。没有声音,没有气味,只有一种绝对的宁静。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并非婴儿的形态,而是变成了一尾小小的、通体流转着金红色光晕的锦鲤。这形态让她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和自在。
就在这时,前方的雾气开始涌动,渐渐凝聚成一幅模糊的画面。画面越来越清晰——那是一条蜿蜒向远方的土路,路两旁是熟悉的田野和山峦。而在那条路上,一个身影正费力地推着一辆独轮车,踽踽独行。
是二哥!
梦中的小锦鲤(或者说,她的灵识)立刻认出了那个身影。她能感觉到二哥很累,额头上挂着汗珠,脚步也有些沉重。但他推着车的双手稳而有力,眼神望着前方,充满了坚定。
画面一转,二哥出现在一个喧闹的地方(镇上的集市)。许多人,许多声音,许多陌生的面孔。二哥脸上带着笑,正在和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老头说着什么(售卖山货)。她能感觉到二哥的谨慎和机灵,也能感觉到那老头身上传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算计气息。
接着,画面变得有些混乱和不安。二哥似乎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客栈),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钱袋,仔细数着里面的铜钱和那块小碎银,眉头微蹙(计算花销,感到了压力)。然后,他又走到街上,看着那些挂着租赁牌子的铺面,摇头,又点头,似乎在权衡比较(寻找合适的铺面,面临选择和困难)。
这些画面断断续续,如同破碎的镜片,但其中蕴含的情绪却清晰地传递过来:疲惫、谨慎、压力、以及一丝面对陌生环境的茫然。
小锦鲤(小鱼形态)在雾气中不安地游动着。她不喜欢看到二哥这样,她希望二哥是轻松的、开心的,就像在家里逗她玩时那样。一种本能的冲动,让她想要做点什么。
她下意识地朝着记忆中二哥所在的那个方向,轻轻摆动了尾巴。作为一尾锦鲤,这是她表达亲近和祝福的方式。
然而,就在她尾巴摆动的瞬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她身上那些金红色的光晕,随着她的动作,剥离出了几丝极其细微、几乎肉眼难辨的金色光点。这些光点如同受到指引的萤火虫,悄无声息地穿越了梦境的壁垒,融入了那幅显示着二哥现状的画面中。
梦中,正在为铺面租金超出预算而发愁的林精诚,有些沮丧地走在回客栈的路上。他路过一个茶馆,听到里面几个穿着体面的人正在高谈阔论,似乎是在讨论镇上张记绸缎庄的老板因为年老体衰,准备关掉镇西的一家分店,回乡养老,铺面急于出手,价格很是公道。
林精诚心中一动,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仔细聆听。那几人只是闲聊,并未多说,但他却牢牢记住了“张记绸缎庄”、“镇西分店”这几个关键信息。
他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按照听来的大致方位找去,果然找到了一家门口挂着“吉店转让”牌子的铺面。位置虽不在最繁华的主街,但也在一条人流不错的岔路口,关键是铺面大小合适,后面还带着个小院子和两间可以住人的厢房,简直是为林家量身定做!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打听,那看店的老掌柜正是东家本人,因为急着回乡,租金和转让费果然比同类铺面低了不少,而且条件宽松。
林精诚强压住心中的狂喜,与老掌柜约好明日详谈。走在回客栈的路上,他只觉得浑身轻松,连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心中充满了希望。他觉得自己运气真好,正发愁就听到了这么个好消息!
他并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好运”,正是源于千里之外、家中那个尚在襁褓的妹妹,在梦中的一个无意识的、充满善意的“摆尾”。
梦境之中,小锦鲤看到二哥紧蹙的眉头舒展开,脸上露出了笑容,她自己也感到一阵欢欣。她继续摆动着尾巴,在乳白色的雾气中欢快地游弋,更多的金色光点洒落,融入那些关乎二哥的画面:她“看到”二哥和那位面善的老掌柜相谈甚欢;“看到”二哥用带来的山货和草药,换回了比预期更多的铜钱;甚至模糊地“看到”二哥踏上归途,脚步轻快……
这些画面让她安心,周围乳白色的雾气也似乎变得更加温暖、明亮。一种疲惫感袭来,她的游动变得缓慢,小小的锦鲤形态渐渐模糊,重新融入了温暖的黑暗之中。
……
现实中,林家小院。
天刚蒙蒙亮,林周氏便醒了。她习惯性地先看向身旁的摇篮。只见小锦鲤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甜甜的、满足的笑意,仿佛做了什么极好的美梦。
更让林周氏惊讶的是,女儿那白皙饱满的额头上,竟然隐隐渗出些许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比平时略促一些,像是经过了一番嬉戏玩闹般。
“这孩子,睡觉也不老实。”林周氏爱怜地用手帕轻轻拭去女儿额头的细汗,心中却莫名地一动。这几日笼罩在全家人心头的阴霾,似乎因为女儿这个香甜的睡容和那抹无忧无虑的笑意,而被驱散了不少。一种没来由的安心感,悄然浮上她的心头。
她起身,推开窗户。清晨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带着朝露的湿润和青草的芬芳。东方天际,朝霞绚烂。
“他爹,”林周氏对也已然醒来的林大山说,语气轻松了许多,“不知怎的,我今天觉得,精诚那边,一切都会顺利的。”
林大山看着妻子脸上久违的轻松,又看了看摇篮中睡得香甜的女儿,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点了点头:“嗯,会顺利的。”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夜晚,他们牵挂不已的二儿子,已经在他们小女儿一个充满庇护意味的梦境里,化解了一个难题,迎来了一次转机。
小锦鲤的第一个梦,并非寻常婴孩的混沌之梦。这是一个开端,预示着她与生俱来的能力,正在以一种超越现实的方式,悄然生长,并与她所关爱的人们的命运,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第四十章 锦鲤的第一个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