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睿思考中秀才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四邻八乡。十四岁的秀才公!这在当地可是了不得的稀罕事!林家村更是沸腾了,连着几日,前来林家道贺的乡邻络绎不绝,门槛几乎被踏破。里正林有福亲自出面,在祠堂简单操办了一场酒席,宴请族老和村中头面人物,为林睿思庆贺,也是为林家、为整个宗族增光添彩。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荣耀和纷至沓来的赞誉,林大山和周氏喜在心头,却并未被冲昏头脑。夫妻二人反而比以往更加谨慎。他们深知,这功名既是荣耀,更是责任,也将林家推到了一个更为显眼、也更容易招风的位置。
热闹过后,生活终将回归平静。府试放榜后,按照惯例,新晋的秀才们还需在府学官署办理一系列手续,拜谢座师,并参加由学政主持的“簪花宴”,之后便可返乡。苏文谦陪着林睿思在府城办完这些事宜后,便启程返乡。
骡车轱辘,碾过熟悉的乡路,离家越近,林睿思的心越是激动,也越是忐忑。他不再是那个单纯离家求学的少年,身上已多了一重“秀才”的身份。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巨大的变化,以及随之而来的目光。
离家尚有半里地,林睿思便看到村口黑压压站满了迎接的人群。为首的正是父亲林大山和母亲林周氏,大哥、二哥、三哥、五弟、六弟,还有被母亲抱在怀里、正努力张望的小妹锦鲤,全都来了。里正爷爷、族老们,还有许多相熟的乡邻,都站在路边,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林睿思眼眶一热,连忙跳下车,快步上前,撩起青衫前摆,便要向父母行大礼。
“爹!娘!不孝儿回来了!”
林大山一把扶住他,声音有些哽咽,却带着难掩的欣慰与自豪:“好!好!回来就好!我儿辛苦了!” 他上下打量着儿子,虽然清瘦了些,但眼神更加明亮,身姿更加挺拔,俨然已有了读书人的气度。
林周氏早已泪流满面,上前紧紧抱住儿子,摩挲着他的脸颊,哽咽道:“瘦了……府城吃得不习惯吧?”
小锦鲤也咿咿呀呀地伸着小手要哥哥抱。
乡邻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道贺,场面热闹而温馨。林睿思一一还礼,心中暖流涌动,那份因功名而产生的疏离感,在乡亲们质朴的热情中消散了许多。
当夜,林家小院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吃过一顿丰盛却气氛微妙的团圆饭后,林大山将林睿思单独叫到了堂屋。油灯下,父子二人相对而坐。
林大山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默默装了一袋烟,点燃,深吸了一口,橘红的火光映照着他饱经风霜却异常沉静的脸。
“睿思,”良久,林大山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你考中了秀才,为父……为你高兴,也为咱林家高兴。这是你寒窗苦读挣来的前程,也是祖宗积德。”
“爹,儿子知道。”林睿思恭敬端坐。
“但有些话,爹得在你离家前,再跟你说道道道。”林大山目光炯炯地看着儿子,“这功名,是块敲门砖,也是个紧箍咒。它让你见了官可以不跪,免了咱家的赋税徭役,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可它也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严肃:“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寻常的农家小子了。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咱林家的门风,也关系着咱林家村的颜面!外面多少人看着?羡慕的有,嫉妒的更有!比如那宋家……”
提到宋家,林大山眼神一暗:“咱家与宋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你有了功名,他们明面上或许会收敛些,但暗地里,只怕更会视咱家为言中钉。你日后在外行走,更要谨言慎行,莫要授人以柄。”
林睿思重重点头:“爹的教诲,儿子铭记在心。定当洁身自好,不骄不躁,绝不给家里招惹祸端。”
“嗯。”林大山满意地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功名是好事,但咱林家的根,不能忘。你是读书人,但也是庄稼人的儿子!别忘了你大哥三哥在地里流的汗,别忘了你二哥在镇上奔波受的累,别忘了你文谦表哥对你的指点,更别忘了……你妹妹带来的这份福气,要惜福,不能视为理所当然!”
他指了指窗外沉沉的夜色:“读书,是为了明理,是为了有朝一日,若真能更进一步,好为百姓做些实事,光耀门楣,而不是为了凌驾于乡邻之上!这道理,你要永远记住!”
“是!爹!儿子一定牢记‘耕读传家’之本,绝不忘本!”林睿思起身,郑重应道。
这时,林周氏也端着两碗热茶走了进来,眼中含泪,却带着笑:“他爹,孩子刚回来,别说那么重的话。睿思,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娘只盼着你平平安安,身子骨好好的。功名要紧,身子更要紧!”
“娘,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林睿思接过茶,心中暖融融的。
临睡前,林睿思又去西厢房看了苏文谦,深深一揖:“文谦表哥,此番赴考,多亏表哥一路照拂指点,睿思感激不尽!”
苏文谦连忙扶起他,温言道:“睿思表弟何出此言?你我兄弟,相辅相成。你天资聪颖,又肯用功,方有今日。望你戒骄戒躁,来年院试,再进一步!”
这一夜,林家的灯火很晚才熄。既有金榜题名的喜悦,更有对未来的深思与期盼。
第二天,林睿思脱下青衫,换上了往日在家穿的半旧棉布衣服,跟着大哥去了地里,虽然做不了重活,但也拿着锄头象征性地除草培土。他又去了镇上铺子,帮二哥整理货物,核算账目。他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家人,也告诉自己:功名是衣冠,根本在田园。他还是林家的儿子,林家的四哥。
林睿思的归来和他沉稳的表现,让林家人在巨大的喜悦之后,迅速沉淀下来。那份荣耀,被很好地内化为了家族前行的动力,而非骄傲的资本。
临行前的嘱托,如同给即将展翅高飞的雏鹰系上了一根稳健的风筝线。线的这头,是家,是根,是为人处世的根本。有了这根线,无论飞得多高多远,都不会迷失方向。
林家,在荣耀加身之时,再次展现了难得的清醒与定力。
(第一百零四章 临行前的嘱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