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息之间”内,时间的流逝带着一种焦灼的平静。
守碑人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祭坛,一面监控星轨盘碎片的“温养”进展,一面通过天工架设的简易共鸣器,试图与远在“余烬”的林晚建立更稳定的联系。但距离和“余烬”本身狂暴的能量场严重干扰了通讯,只能偶尔捕捉到一些模糊的能量脉冲信号,勉强判断林晚仍在坚持,但状态显然在持续消耗。
老鬼和百灵轮流照看着三名伤员。猎犬恢复得最好,骨折处已基本愈合,毒素也清除干净,只是伤腿尚不能完全发力,但已能拄着天工制作的简易拐杖缓慢活动。他时常沉默地坐在灰烬和谛听旁边,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
谛听的精神创伤基本平复,但它显得格外安静,总是蜷缩在祭坛光芒的边缘,耳朵微微抖动,似乎在全神贯注地聆听着远方的、只有它能捕捉到的声音。偶尔,它会抬起头,看向东南方向,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低鸣。
而灰烬,依旧沉睡。
只是她沉睡的姿态,悄然发生着变化。起初是彻底的安静,如同精致易碎的人偶。但近两日,她开始出现轻微的不安。眉头会在睡梦中蹙起,苍白的嘴唇无声开合,仿佛在与看不见的存在对话。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皮肤下那些时隐时现的暗红色纹路,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颜色也似乎加深了一点点,如同即将苏醒的火山脉络。
老鬼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唤醒她,也无法抑制那些纹路的浮现。“她的意识,似乎被困在了某个深层的地方,与外界隔离。那些纹路……不像是伤害她,反而像是……在保护她?或者说,在构筑着什么?”
天工则利用星轨盘碎片和“静澜之心”远程传来的微弱能量特征,加上对“净息之间”祭坛的研究,捣鼓出了一件新东西——一个巴掌大小、形似罗盘的仪器。
“我叫它‘共鸣罗盘’。”天工向守碑人展示,“它能更灵敏地捕捉同源能量的波动和指向。我用‘静澜之心’残留在此地的能量印记和星轨盘碎片作为基准校准。虽然还很粗糙,但或许能帮助陛下他们更精确地定位‘余烬’与我们之间的路径,或者……感应到灰烬姑娘体内那股特殊力量的活跃程度。”
他将罗盘靠近灰烬。罗盘中心的指针立刻产生了反应,微微偏向东南方向(“余烬”),同时,罗盘边缘一圈刻度上,代表某种“活性强度”的细小晶石,亮起了两三颗,发出黯淡的红光。
“看,有反应。”天工眼睛一亮,“强度很低,但确实存在。而且,随着时间,这亮度似乎在极其缓慢地增强。”
守碑人接过罗盘,仔细观察,苍老的眼中闪过思索:“这股力量在与远方共鸣……它在被唤醒,或者……在自我准备。灰烬姑娘昏迷前的预言,恐怕并非无的放矢。她体内沉睡着与‘余烬’紧密相关的东西,或许……真的需要她亲临彼处,才能解开最后的结。”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聆听的谛听,忽然全身毛发竖起,猛地站起,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鸣叫!它死死盯着灰烬,耳朵剧烈颤动。
几乎同时,天工手中的“共鸣罗盘”指针疯狂转动,然后死死定在灰烬身上!罗盘边缘的活性刻度晶石,瞬间亮起了一半,红光变得刺目!
“怎么回事?!”老鬼和百灵立刻冲过来。
只见沉睡的灰烬,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不是痉挛,而是一种仿佛从灵魂深处迸发的震颤。她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快速转动。那些暗红色的纹路,如同活了过来,在她苍白的皮肤下急速蔓延、交织,勾勒出一幅复杂而古老的图纹——赫然是一个更加完整、更加复杂的火鸟图腾!与她之前在“余烬”感应中、与山魈胸口的烙印,同源而出,却更加精细、深邃!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从灰烬身上散发出来。不再是之前感知到的“衰败”或“污染”,而是一种……灼热的、悲伤的、无比古老的威严,仿佛沉睡了万载的君王,正在艰难地苏醒。
她干裂的嘴唇再次翕动,这一次,发出的声音不再断断续续,而是清晰、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封印……将裂……”
“……余火……将熄……”
“……吾之血脉……归来……”
“……契成……或……皆烬……”
话音落下,灰烬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瞳,不再是之前的深褐色,也不是之前在“净息之间”苏醒时诡异的暗金色,而是变成了一种纯净的、如同熔融黄金般的亮金色!瞳孔深处,仿佛有两簇细小的火焰在静静燃烧。
但这双燃烧的金眸中,却没有属于“灰烬”本人的、往日的沉静或偶尔闪现的锐利。里面是一片浩瀚的、燃烧的荒原,是无尽的沧桑、疲惫、决绝,以及一丝……仿佛跨越万古的期待。
“灰烬?”百灵试探着轻声呼唤。
“灰烬”缓缓转过头,那双金色的眸子扫过围在身边的众人。目光在守碑人、老鬼、百灵、天工、猎犬、谛听身上一一停留,最后落在天工手中的“共鸣罗盘”上。
她的眼神,仿佛认识他们,又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更久远岁月前的影子。
“尔等……护持‘镜心’与‘静澜’的传承者之地。”她开口,声音依旧是灰烬的声音,却带着完全不同的语调与韵律,古老而庄严,“时光流转,守护不息……辛苦了。”
守碑人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以古礼深深一揖:“敢问……尊驾是?”
“灰烬”的目光落在守碑人身上,金色的火焰微微跳动:“吾名……炎姬。或者说,是寄宿于这具血脉后裔体内的一缕……即将燃尽的残魂。”
果然是“炎姬”!余烬之地的初代戍火者!
“炎姬大人!”守碑人声音激动,“陛下等人已前往‘余烬’之地,林晚姑娘正以‘静澜之心’竭力稳定源初余火!然时限紧迫,封印濒临崩溃!敢问大人,该如何化解此劫?灰烬姑娘她……”
“吾知道。”“炎姬”平静地打断,目光投向东南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岩层,看到那团摇曳的火焰,“‘静澜’归来,加速了平衡的崩解。此非汝等之过,乃是早已注定的劫数。万载镇压,余火终将燃尽,封印终将朽坏。地底‘熔浊之心’的挣扎,从未停止。”
她抬起手,看着手背上蔓延的暗红火鸟纹路:“这孩子的血脉,意外纯净,且意志坚韧,方能承载吾这缕即将消散的残魂暂时苏醒。但时间不多,吾之本体神魂与余火共生,早已油尽灯枯,此次苏醒,已是回光返照。”
她的目光重新看向众人,金色的火焰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必须立刻带吾……带这具身体,前往‘余烬’。唯有在余火将熄未熄、封印将裂未裂的刹那,于灰烬与余火之间,以吾残魂为引,以此身血脉为柴,重铸封印核心——或,与‘熔浊之心’同归于尽,彻底净化此患。”
重铸封印!或同归于尽!
话语中的决绝与牺牲之意,让所有人心中一沉。
“炎姬大人,难道没有其他办法?”老鬼急道,“陛下正赶回,或许……”
“来不及了。”“炎姬”摇头,“余火失控在即,吾残魂苏醒亦加速了此过程。必须立刻出发。此去凶险,九死一生,甚至可能十死无生。尔等……可愿护送?”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那双燃烧的金眸中,没有强迫,只有平静的询问,以及一丝深藏其下的、对守护传承后裔们的歉然。
猎犬第一个拄着拐杖站直了身体,声音嘶哑但坚定:“我去。”
谛听无声地走到猎犬脚边,仰头看着“灰烬”,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应和的鸣叫。
守碑人、老鬼、百灵、天工彼此对视。
“净息之间”需要守护,猎犬伤势未愈,谛听战力有限,他们四人若护送“炎姬”(灰烬)前往“余烬”,此地防御空虚。但若不去,灰烬(炎姬)独自前往几乎必死,且“余烬”封印崩溃在即,浩劫同样会波及此地。
“老朽留守。”守碑人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天工,百灵,你们随猎犬、谛听,护送炎姬大人前往‘余烬’。老鬼,你精通医术,或许途中能用得上。此地,交给我。星轨盘温养不能中断,且需有人维持与林晚姑娘的微弱联系,接应可能返回的陛下。”
“可是前辈,您独自一人……”百灵担忧。
“无妨。”“炎姬”开口,她抬起手指,一缕极其微弱的金色火星飘向守碑人,融入他手中的那几块星轨盘碎片,“此乃吾一丝本源火意,可暂增碎片活性,助你稳固此间,或许……能短暂增强与远方‘静澜之心’的共鸣,为林晚那孩子减轻一丝负担。”
守碑人感到手中碎片微微一热,与远方“余烬”的感应似乎清晰了极其微弱的一丝,顿时精神一振:“多谢大人!”
“事不宜迟。”“炎姬”控制着灰烬的身体,尝试站起。动作有些僵硬,但很快适应。她看了看自己纤细却布满火纹的手掌,低语:“这孩子的身体……比想象中更契合。她的意志,也在深处……支撑着吾。”
“灰烬姑娘她……”百灵忍不住问。
“她还‘在’。”“炎姬”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柔和,“只是沉睡了。此去若成,她或可醒来;若败……吾会尽力保她魂魄不散。”
这算不上安慰,但已是极限。
一刻钟后,简单的行装和补给准备完毕。
猎犬拒绝了拐杖,咬着牙,靠一条腿和顽强的意志力站立。谛听紧跟在他身边。老鬼和百灵搀扶着“炎姬”(灰烬的身体依旧虚弱)。天工带着“共鸣罗盘”和几件新做的防护小玩意儿。
守碑人将那份由炎烁绘制、玄臻传回的捷径地图(通过共鸣器模糊传输了大致信息)交给天工,又将自己根据古籍和近期研究推测出的、可能更安全的几条备用路线标注其上。
“炎姬大人,诸位……保重!”守碑人深深行礼。
“炎姬”微微颔首,金色的目光最后扫过这处散发着温暖微光的石室,扫过祭坛,扫过星轨盘碎片。
“薪火相传,希望不灭。走。”
她率先转身,走向裂隙入口。猎犬、谛听、老鬼、百灵、天工紧随其后。
一行六人(一魂),带着决绝的使命,踏入了通往“余烬”的、危机四伏的黑暗旅程。
守碑人独自站在祭坛旁,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中微微发热的星轨盘碎片,和天工留下的、显示灰烬体内“活性”已攀升至危险阈值的“共鸣罗盘”。
他缓缓坐下,将全部心神投入到与碎片、与祭坛、与遥远“静澜之心”的共鸣之中。
现在,希望被分成了三处:
一处,在“余烬”边缘,林晚指间,那缕安抚狂暴火焰的蔚蓝微光。
一处,在黑暗古道中,玄臻四人,那场与时间赛跑的生死疾驰。
一处,就在刚刚离开的这支小队身上,那具沉睡着古老君王意志的躯体,以及那簇即将投入最终战场的……最后的火焰。
而阴影,正在地底最深处,发出饥渴的咆哮,磨砺着破封的爪牙。
倒计时,已进入最后几日。
每一刻,都可能是终结,也可能是……新生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