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之下,并非想象中的垂直深渊,而是一条倾斜向下的、宽阔得惊人的甬道。甬道的墙壁、地面、顶部,全都由那种闪烁着暗沉金属光泽的奇异材质构成,上面雕刻的符文比外面任何地方都要密集、完整,即使历经千年侵蚀与污秽覆盖,依然能感受到当年灌注其中、足以封镇山河的磅礴力量。
只是此刻,这力量显得如此黯淡和……悲伤。无数细微的裂痕在墙壁上蔓延,黑色的淤泥如同恶毒的血液,从裂缝中不断渗出、汇聚、滴落。空气中弥漫的硫磺与腐朽气味更浓了,还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陈年血腥与香料混合的古怪味道。
脚步声在空旷的甬道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又仿佛被某种东西贪婪地吞噬着,传不出多远。众人沉默前行,只以最低限度的战术手势交流。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前方,也照出甬道两旁一些令人心惊的景象——
壁画。
不同于外面营地粗糙的刻画,这里的壁画恢弘、精美、栩栩如生,以浓烈的色彩和流畅的线条,描绘着雍朝自太祖开国以来的煌煌史诗:马上得天下、定鼎中原、万邦来朝、修筑龙兴之地、举行封禅大典……其中多次出现一个手持玉笏、面容清矍、备受尊崇的祭司形象,无疑就是初代国师墨清玄。
然而,越往深处,壁画的内容开始变得隐晦、扭曲。描绘的重点从地上的丰功伟绩,转向了对地脉、星辰、乃至某种“更高层次存在”的探索与祭祀。墨清玄的形象在壁画中变得越来越突出,甚至在某些画面里,其地位隐隐与帝王平齐。最后一幅相对完整的壁画,展现的正是龙兴之地最终落成时的景象:太祖与墨清玄并肩立于高处,下方是无数臣民与修士的朝拜,地脉之气冲天而起,与星辰共鸣。
但在这幅壁画的边缘,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里,画师似乎以极其隐晦的笔触,添加了一些不和谐的元素:几缕不易察觉的黑气从地脉中渗出,几个朝拜者的背影显得僵硬诡异,甚至墨清玄的眼底,似乎也藏着一丝难以解读的幽光。
“当年的画师……或许察觉到了什么。”墨渊声音干涩,看着壁画中那位与自己血脉同源、却最终走向深渊的祖先,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林晚的时序之瞳掠过壁画,能清晰地“看”到当年绘制时,画师那混合着崇敬、狂热与一丝不安的复杂情绪。当她目光落在那最后一幅壁画上时,更是心脏猛地一缩——她“看”到了壁画完成之后,无人得见的一幕:深夜,墨清玄独自返回,指尖凝聚着诡异的黑芒,在那幅壁画几个关键节点上,悄然添加了真正引动“蚀渊”共鸣的隐秘符文!
“壁画……被动了手脚!”林晚急促道,“墨清玄在龙兴之地落成时,就已经开始布局了!这些壁画不仅仅是记录,更是他仪式的一部分,是引导‘蚀渊’力量渗透的……道标!”
众人悚然。这意味着,背叛并非始于“寒寂之眼”的献祭,而是在更早、在这王朝根基之地落成之时,就已经埋下了祸根!龙兴之地,从某种意义上说,从开始就可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或者一个巨大的、指向“蚀渊”的祭坛!
玄臻的目光扫过壁画上太祖与墨清玄并肩的身影,眼中最后一丝对过往君臣情谊的追忆彻底湮灭,只剩下纯粹的冰寒。他不再停留,大步向前。
甬道终于到了尽头,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无比巨大的地下宫殿出现在众人眼前。其规模之宏伟,远超任何已知的古代陵寝或遗迹。十八根需要十人合抱的盘龙巨柱支撑起高高的穹顶,柱身金龙栩栩如生,但此刻龙睛黯淡,龙身被黑泥覆盖缠绕。宫殿的地面以金玉铺就,镶嵌着星辰图案,如今也大半被污秽淹没。正前方,是一座九层高的巨型祭坛,祭坛顶端,原本应该供奉着代表王朝天命的重器,此刻却空空如也,只残留着一个狰狞的、仿佛被强行撕裂的基座痕迹。
而整个宫殿,最触目惊心的,是无数堆积如山的骸骨!
这些骸骨分属不同时代。最外层,是大量身披雍朝不同时期铠甲的将士枯骨,他们大多面朝宫殿入口或祭坛方向,保持着战斗或拱卫的姿态,显然是在封印出现问题时,前赴后继赶来镇压,最终全军覆没于此。他们的骨骼大多呈现出被侵蚀的黑色,不少还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痛苦挣扎。
而在这些忠骸之下,更深处,则掩埋着更加古老、甚至有些骨骼呈现出非人特征的遗骸,年代可能更加久远。整个宫殿,简直像是一个跨越了漫长岁月的集体坟场!
在祭坛下方,骸骨堆积得最为密集的地方,众人发现了异常。那里的骸骨并非自然堆积,而是被某种力量强行聚拢、堆砌,形成了一个诡异的、仿佛在进行某种邪祭的环状结构。环状结构的中央,地面被刻画着一个复杂而邪恶的法阵,法阵的核心,放置着一个他们熟悉的东西——一枚与他们手中纯净碎片大小相仿、但通体漆黑、不断向外渗出粘稠黑气的界钥碎片!
这枚碎片散发出的“蚀渊”气息,比他们在外面遇到的任何存在都要精纯、浓烈百倍!它仿佛是一个微型的污染源泉,持续不断地向整个地宫,乃至通过地脉,向外界辐射着腐朽与虚无的力量。
而在那环状骸骨堆的旁边,散落着一些明显是现代科技的装置残骸和能量电池,还有几具穿着“神谕”制式防护服、死状比谷口那位更加凄惨的尸体。其中一具尸体手中,还紧紧抓着一个已经失效的、似乎是用来稳定或收取那黑色碎片的特殊容器。
“他们……试图取走这枚核心碎片!”天工低呼,“但显然失败了,触发了某种反制……或者,碎片本身的力量,就不是他们能驾驭的。”
玄臻的目光却越过那黑色碎片和骸骨堆,落在了祭坛后方,宫殿最深处的墙壁上。
那里,原本应该是一面绘制着雍朝版图或守护神兽的巨幅壁画,如今壁画大半剥落损毁,但在残存的墙壁上,赫然有一道人为开凿出来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通道边缘还残留着新鲜的凿痕和能量切割的痕迹,显然是“神谕”的人近期所为。通道内部幽深黑暗,不知通向何方,但一股更加隐晦、却让玄臻灵魂都感到悸动的气息,正从那里隐隐传出。
那气息……与他血脉共鸣,与怀中纯净碎片呼应,却又缠绕着最深沉的死寂与悲伤。
“龙脉……核心……”玄臻喃喃自语,终于明白了“神谕”此次不惜代价潜入的目标。他们不仅要收集界钥碎片,更想直接染指、甚至夺取或摧毁雍朝龙兴之地真正的心脏——那维系着王朝残留气运、也可能镇压着“蚀渊”关键节点的龙脉核心!
“追!”玄臻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动,已如金色闪电般射向那条通道。墨渊、山魈紧随其后。
林晚看了一眼那枚躺在骸骨与污秽中的黑色核心碎片,时序之瞳传来强烈的警示:不能碰!至少现在不能!它与此地污染已几乎融为一体,贸然触动,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灾难。
她咬牙,拉起脸色苍白的百灵,和天工、谛听一起,也快速跟进了通道。
通道狭窄、潮湿、漫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股淡淡的、仿佛檀香彻底腐败后的怪味。两旁的墙壁不再是那种奇异金属,而是普通的岩石,但岩石中镶嵌着无数细小的、散发着微光的晶体,如同黑暗中的星河。这些晶体本该蕴含着精纯的灵力,此刻光芒却极其黯淡,不少晶体表面已经出现了黑色的裂纹。
跑了约莫一刻钟,前方传来打斗声和能量剧烈碰撞的轰鸣!
玄臻等人已然与敌交战!
林晚冲过最后一个拐角,眼前景象让她呼吸一窒。
这里是一个相对较小的天然石窟,石窟中央,是一个方圆数十米的圆形水池。但池中并非清水,而是一种粘稠的、散发着柔和金光的液态能量!这能量池虽已不再清澈澎湃,甚至表面漂浮着一些黑色的絮状杂质,但依然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浩瀚而神圣的力量——这是高度浓缩的、具现化的龙脉地气,王朝之根基!
然而此刻,这龙脉能量池正在被亵渎!
三个身着银灰色紧身作战服、戴着全覆盖式头盔的“神谕”成员,正围绕在能量池边,操作着数台复杂的仪器。仪器伸出几根尖锐的探针,深深刺入能量池中,正以一种贪婪而粗暴的方式,疯狂抽取着池中的金色能量,将其导入几个特制的、刻满符文的金属罐中!能量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水位下降。
更让人愤怒的是,在能量池的正上方,悬浮着一件东西——那是一尊尺许高、通体由一种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微型宫殿模型,造型与外面地宫别无二致,此刻正散发着与能量池同源、但更加凝练纯粹的光芒,似乎在竭力维持着能量池的稳定,对抗着抽取。但这尊“龙宫模型”本身,也已光芒黯淡,表面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住手!”墨渊目眦欲裂,挥剑斩向那些仪器。山魈则如同鬼魅般贴近一名“神谕”成员。
玄臻的目光却死死锁定了石窟的另一侧。那里,一个并未参与能量抽取、而是静静站在阴影中,仿佛在欣赏这一幕掠夺的身影,缓缓转过了身。
此人同样穿着“神谕”制服,但款式更加古老典雅,并未戴头盔。露出一张保养得宜、颇有学者风范的中年男子的脸。他的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手中把玩着的,正是那枚从谷口尸体旁得到的“血赦令”!
看到玄臻,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古老而标准的雍朝臣子礼,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遍石窟:
“不肖后裔墨桓,参见陛下。千年未见,陛下风姿,更胜往昔。”
墨……桓?!
墨渊如遭雷击,猛地看向那个自称墨桓的男人。墨清玄的直系血脉?!他真的还活着?而且,就站在这里,带领着“神谕”,掠夺着龙脉,亵渎着先祖与王朝最后的根基?!
玄臻看着墨桓,看着那张与记忆中墨清玄有五六分相似、却带着截然不同阴郁气质的脸,看着被他随意把玩的血赦令,金色的瞳孔中,风暴彻底降临。
“墨、桓。”玄臻的声音,冰冷得仿佛来自九幽黄泉,“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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