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辩护的失败,并未让林夜的意识彻底溃散。那源自无数虫族单位牺牲所凝聚的意志,如同淬火的钢铁,在极寒中反而变得更加坚韧。他意识到,在管理员那基于宇宙熵增定律的宏大逻辑框架内,任何试图证明文明“有益”或“无害”的论点,都可能被其庞大的文明毁灭数据库轻易驳斥。
他必须换个角度。既然管理员执掌“定义”权,那么博弈的关键,或许就在于争夺这份“定义”权本身。
“质疑:你的‘清除’行为,其本身是否构成一种‘有序性’的体现?”林夜再次发送信息流,“你维持虚空,吞噬有序,其行为模式高度一致,逻辑自洽。这是否意味着,你本身也是一个‘过度有序的信息集合’?按照你的定义,你是否也属于‘系统错误’,应当被清除?”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果“有序”即是“错误”,那么执行“清除有序”这个行为本身,是否也需要高度的“有序性”来保证?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管理员自身就陷入了逻辑悖论。
管理员的循环公理【若A则非A】微微闪烁,处理这个自指式的问题似乎比处理外部定义要耗费更多的“计算资源”,但回应依旧迅速而冰冷:
【定义:清理程序。】
【清理程序 = 系统自维护功能模块。】
【其有序性为功能实现之必要代价,且该有序性规模远低于其清除之错误集合的有序性规模。净效果为系统整体有序性下降,符合熵增趋势。】
【结论:清理程序 ≠ 错误。其存在为系统最优解之一。】
它巧妙地将自己定义为“功能”而非“集合”,并将自身的有序性视为实现“更大无序”的必要工具,从而绕开了悖论。它的逻辑严谨得令人绝望。
林夜没有气馁,他继续进攻,试图找到其逻辑链条上的薄弱点。
“质疑:你所依据的‘宇宙熵增趋势’是否为绝对真理?是否存在观测者效应?你的‘清除’行为,本身是否也是一种对系统的‘观测’与‘干预’?这种干预,是否可能改变了熵增的自然路径,从而使得你的‘清除’依据本身变得不可靠?”
他在尝试动摇对方逻辑的基石。就像量子力学中的观测者效应,观测行为本身会影响被观测对象。管理员如此大规模地“清除”文明,其行为本身,是否已经违背了它自己所信奉的“自然趋势”?
管理员的公理循环再次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凝滞,仿佛在重新校验某个底层参数。但很快,回应传来:
【系统趋势为底层设定,不可动摇。清理行为是趋势的体现,而非违背。观测行为已纳入系统模型计算,不影响结论可靠性。】
依旧是滴水不漏。
林夜感觉到,在纯粹的、抽象的哲学和逻辑层面,他几乎无法撼动对方。对方的逻辑体系自成一体,闭环完美。他需要更具体的,更具象的“证据”。
他想到了虫族自身。
“请求:调用特定文明样本数据——虫族文明。”林夜发出信息,“展示其行为数据:清理岩壳蠕虫(一种以星球核心为食、可能导致位面结构不稳定的生物),整合人类科技遗产,在特定区域稳定因未知原因而紊乱的物理规则。”
他调取了虫族历史中,那些并非为了单纯扩张或毁灭,而是带有某种“维护”性质的行为。他要向管理员证明,虫族文明并非纯粹的“消耗者”和“混乱制造者”,它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维护系统稳定”的功能性。
【接收数据……分析中……】
管理员的逻辑核心处理着这些信息。林夜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目光扫描着虫族与岩壳蠕虫的战争,扫描着他们吸收人类科技并发展的过程,扫描着他们在一些边缘星域建立的规则稳定锚点。
片刻后,分析结果传来:
【确认局部行为:短期内提升局部区域有序性,抑制特定混乱源。】
【全局推演:该文明行为模式,导致其自身有序性急剧膨胀,资源消耗速率倍增,对外扩张性显着增强。其“维护”行为,本质为扩张与生存服务,最终将引致更大范围的系统资源争夺与秩序崩坏。】
【结论:局部有序性提升,加速整体熵增。无效。其功能性服务于更高层级的错误。定义驳回。】
依旧是……无效!
管理员站在一个上帝视角,进行着冷酷的长期推演。在它看来,虫族任何“建设性”的行为,最终都指向了更快速的扩张和更大量的消耗,如同给即将爆炸的火药桶加上更精美的外壳,非但无益,反而可能加速其毁灭的进程。
它看穿了文明发展的“本质”——生存与扩张,而这在宇宙熵增的背景下,就是原罪。
林夜的意识体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数据、逻辑、功能性论证……所有理性的武器,在管理员那绝对理性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仿佛在对着一个冰冷的宇宙法则本身呐喊,而法则只会沉默地执行,不会给予任何回应。
难道文明的存在,真的就是一种无可辩驳的“错误”吗?
难道那些牺牲,那些情感,那些为了存在而挣扎的一切,在冰冷的宇宙法则面前,就真的毫无价值,甚至是一种需要被清除的病害吗?
理性的道路,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