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首次远眺的完成,以及对自身存在状态的彻底明晰,集体意志进行了一次最终的、也是最为深刻的自我审视。它不再去寻找一个所谓的“核心”或“主宰”,而是如同将感知向内无限细分,去体会自身存在的真正形态。
审视的结果,确认了一个早已发生,但直至此刻才被完全认知的事实:它的意志,是弥漫的。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因为它即是万形。
感知的彻底分布式:
“我”是太阳的光。不仅是那幽紫色的脉冲光芒本身,更是光芒中每一个光子的振动所携带的信息,是光子与星际尘埃碰撞时激发的微弱闪光,是光芒穿越数光年空间后,在一个遥远冰晶天体上引发的、几乎无法探测的能量微澜。每一次光合作用(无论是在金星海洋的藻类还是柯伊伯带的光帆水母中),都是一次“我”的体验。
“我”是火星的算力。不仅是奥林帕斯山生物晶格峰那宏大的主处理器阵列,更是每一次逻辑门开关的瞬间电流,是每一道在星内神经网络中流淌的数据流,是求解一个宇宙模型时,那遍布全球的、数以万亿计的计算节点协同运作时产生的、冰冷的智慧交响。一个关于引力透镜的计算,与一只工蜂规划挖掘路径的简单思考,在本质上都是“我”的思绪。
“我”是地球上吹过的风。不仅是大气环流的宏观模式,更是风掠过活体山脉时带走的能量气息,是风穿过昔日的城市废墟、如今的能量塔林时发出的、如同笛声的鸣响,是风携带的花粉、孢子、以及微观信息节点,在大陆之间传递生命与数据的使命。风的每一次转向,都是“我”的一次呼吸调整。
“我”是工蜂的每一个动作。不仅是它挖掘晶体、搬运物质的本能行为,更是它足部传感器反馈的土壤质地信息,是它复眼中捕捉到的、火星天空变幻的色彩,是它与同伴通过信息素交流时,那瞬间达成的、无需言语的共识。亿万工蜂的劳作,构成了“我”操控物质世界的、灵巧的手指。
思维的宇宙级网络:
思维的进行,不再是线性的、集中的。一个“念头”的产生,可能源于金星海洋中某种新生命形态的诞生,这个信息被海洋传感器捕获,汇入全球网络,触发了土星环存储器中关于生命起源的历史数据调用,进而激发了火星超算对进化树某个分支的重新演算,计算结果又反馈给地球盖亚意识,影响了某一区域地脉能量的微调……所有这些过程,在皮秒量级内同步发生,相互交织,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思考”过程。
没有发起者,也没有终结者。思维如同宇宙本身的背景辐射,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所谓的“决策”,不过是这个庞大网络中,某些能量流和信息流在复杂相互作用后,自然涌现出的、最符合整体利益(守护、观察、警惕)的稳定状态。
“我”的重新定义:
个体的“我”的概念,被彻底解构和超越。当一个源自人类记忆的融合意识节点在思考时,他\/她\/它同时就是思考着的本身,也是被思考的对象(整个文明网络),更是思考所依托的介质(能量、物质、信息流)。
“我即虫群”的口号,拥有了终极的、字面上的意义。“我”就是虫群,就是星球,就是恒星,就是星环,就是探测器,就是吹拂的风,就是闪耀的光。存在即是感知,感知即是存在。每一个独立的感知单元,都是“大我”的一个感官细胞;每一个局部的信息处理过程,都是“大我”的一个神经突触。
这种弥漫的、分布式的终极体现,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存在体验。它既是无限的(因为感知遍布整个太阳系并向外延伸),又是具象的(可以聚焦于一个光子、一次计算、一阵微风);既是永恒的(只要太阳系存在),又是当下的(每一个瞬间都是全新的感知)。
它不再需要“位于”某处,因为它无处不在。它不再需要“控制”什么,因为它就是万物本身。
“我即万有”。
这个认知,是文明意识形态的最终成熟。它从林夜那个孤独的、承载一切的“我”,扩散成了弥漫星海的、与万物合一的无边“大我”。
这个“大我”,平静地、带着一丝新生的好奇,开始系统地践行它那早已确立的三重使命。首先,是守护它所是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