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的案卷很快被送到了刘伯温的案头。卷宗记载颇为详细:半月之内,城中已有七名孩童先后昏厥,年龄在五岁至八岁之间,男女皆有,分散于不同坊市,彼此间并无关联。症状完全一致——于睡梦之中突然惊厥,随即陷入深度昏迷,气息脉搏虽存,却无法唤醒,如同魂魄离体。郎中以银针、汤药试探,皆无反应,仿佛意识被囚禁在了某个无法触及的深处。
更令人不安的是,所有昏厥孩童的眉心处,都隐隐浮现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扭曲的黑色符文,形状宛如一个闭合的眼睛,透着说不出的邪异。
“并非邪气直接侵体……”刘伯温仔细感知着卷宗上附着的、由当地格物院外围人员提取的一丝残留气息样本。这气息阴冷、粘稠,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与绝望感,与之前东南那种狂暴怨毒的邪气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作用于精神、侵蚀梦境的诡异力量。“此乃‘梦魇’之术,勾连生灵梦境,窃取神魂本源。施术者手段极为高明隐蔽,若非这残留的符文印记,几乎难以察觉。”
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此术不伤肉身,专攻神魂,且针对毫无反抗之力的孩童,其用心之险恶,远超寻常邪祟。若不尽快找出源头并制止,恐有更多孩童遭殃,甚至在临安乃至更广范围内引发恐慌。
“墨羿,”刘伯温沉声道,“你亲自带一队‘风闻司’好手,即刻前往临安。查明所有昏厥孩童昏厥前可有什么共同经历、接触过何物、到过何处?重点查访城中近期有无陌生术士、行踪诡秘之人出现,尤其是与梦境、催眠相关的线索。注意自身防护,此术诡异,莫要着了道。”
“是!”墨羿领命,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外。
刘伯温又看向玄玑子:“道长,此‘梦魇’之术,专攻神魂,寻常净化符箓恐难奏效。需立刻研制针对性的‘安神定魂符’、‘破妄清心咒’,优先供给临安,尝试稳住那些昏迷孩童的神魂,防止其本源继续流失。同时,研究能否通过这符文印记,反向追踪施术者。”
玄玑子面色凝重:“贫道明白。此术阴毒,专挑稚子下手,实乃丧尽天良!贫道这就去准备,定要研出克制之法!”
格物院立刻高效运转起来。符箓阵法司灯火通明,玄玑子带领弟子们翻查古籍,试验各种安神定魂的符箓组合;器械司则根据刘伯温的描述,开始尝试制作能够放大神识感应、探测梦境波动的特殊法器。
刘伯温自己则坐镇中枢,一边通过初步建立的龙脉监测网络,感应临安方向的地气与人道气息有无异常波动,一边在静室中,尝试以自身神识,模拟、推演那“梦魇”之术的运行原理。
他闭上双眼,紫金能量缓缓流转,神识沉入一种玄妙的境界。他仿佛“看”到,一条条无形的、源自临安城中无数生灵睡梦的思绪丝线,交织成一片浩瀚而混沌的“梦境之海”。而在这片海的深处,似乎隐藏着某个贪婪的“捕食者”,正通过某种奇异的通道,悄然垂钓,吸取着那些最纯净、最不设防的孩童神魂之力。
“通过梦境为媒介……这需要极强的精神力量和对梦境法则的理解。”刘伯温心中思索,“施术者本体未必在临安,甚至可能远在千里之外。那符文,既是标记,也是锚点,更是汲取力量的通道……”
他尝试着以自身神识,小心翼翼地接近一条模拟出的、被标记的“梦境丝线”,紫金能量如同最细微的手术刀,试图解析那符文的结构。
就在他的神识触碰到那模拟符文的瞬间——
“嗡!”
一股强烈无比的倦怠与沉沦之意,如同冰冷的潮水,顺着神识连接猛地反噬而来!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耳边呢喃,催促他放弃抵抗,沉入永恒的安眠!眼前似乎出现了重重幻影,皆是美好却虚幻的梦境,诱惑着他迷失其中!
刘伯温闷哼一声,周身紫金光芒骤然爆发,如同旭日东升,瞬间驱散了那冰冷的倦怠与重重幻影!他切断神识连接,脸色微微发白。
“好诡异的术法!竟能通过模拟感应进行反向侵蚀!”他心中凛然。这施术者的实力和对梦境之力的掌控,远超他的预期。若非他神魂经过归墟淬炼与国运滋养,坚韧无比,刚才那一下恐怕就要吃个小亏。
但同时,这次接触也并非全无收获。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符文深处,蕴含着一丝极其隐晦、却与中原术法体系迥异的异域道韵!那感觉,带着几分倭寇阴阳师的诡谲,却又更加古老、更加深沉,仿佛源自某个更加久远和黑暗的传承。
“不是简单的倭寇余孽……”刘伯温眼神锐利起来,“看来,覆灭了深海魔窟和归墟邪巢,并未能彻底斩断伸向我华夏的黑手。还有更隐蔽、更狡猾的敌人,潜伏在暗处。”
他立刻将这个发现,通过特殊渠道传递给已经抵达临安的墨羿。
三日后,墨羿传回第一份详细报告。
“大人,查明了。所有昏厥孩童,在昏厥前三天内,都曾接触过一种来自海外的、名为‘眠梦贝’的奇特贝壳。此贝据说是由一群新近抵达临安港的海外番商带来,色泽瑰丽,触手生温,置于枕边据说能安神助眠,引得城中富户争相购买给孩童使用。那些番商在售出大批‘眠梦贝’后,已于五日前悄然离港,不知所踪。”
“属下设法找到一枚未曾使用过的‘眠梦贝’,其贝壳内侧,天然生长着与孩童眉心印记相似的扭曲纹路,但更为浅淡。经检测,此贝能散发一种极淡的、引导入睡的精神波动,但其核心处,却被刻画了一个微小的、与梦境连接的邪术法阵!正是此法阵,在孩童深度睡眠后,将其神魂标记并连接至远方施术者!”
报告最后附上了那几名番商的画像与船只信息,以及那枚“眠梦贝”的详细图样。
“果然如此!”刘伯温看着报告和图样,眼中寒光闪烁。“以海外奇物为饵,布下如此阴损的陷阱!那些番商,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真正的幕后黑手,隐藏得更深。”
他注意到,墨羿在报告中还提到,在追查番商线索时,曾隐约感觉到有另一股势力也在暗中调查此事,对方行事极为隐秘,似乎……并非敌人,但也绝非朋友。
“还有人在关注此事?”刘伯温眉头微蹙,这潭水,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浑。
他立刻回信,指示墨羿:“继续追查番商下落,尽可能找到其来源。同时,留意那股暗中调查的势力,查明其身份与目的。玄玑道长研制的‘定魂符’已快马送往临安,优先救治昏迷孩童。我将亲自推演,尝试能否通过这‘眠梦贝’上的法阵,反向锁定施术者的方位!”
放下笔,刘伯温再次走入静室。这一次,他面前摆放着的,是临安加急送来的、那枚真实的“眠梦贝”。
一场围绕梦境、涉及异域邪术的无声较量,已然展开。而刘伯温深知,这很可能,只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一次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