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渔村的简陋木屋内,咸湿的海风透过窗棂缝隙,带来刺骨的寒意。刘伯温躺在铺着厚实兽皮的土炕上,面色依旧苍白如纸,但比起在归墟边缘那如同风中残烛的模样,已然好了太多。只是他双目紧闭,气息悠长而微弱,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沉睡。
墨羿守在一旁,小心地将一碗温热的、由村中老者提供的、据说是祖传秘方的海草药汁,一点点喂入刘伯温口中。药汁苦涩,带着浓烈的腥气,却蕴含着北海特有的、坚韧的生命元气。这些日子,全靠这些土方和墨羿持续不断以真元梳理,才勉强吊住了刘伯温的性命,阻止了他伤势的进一步恶化。
然而,经脉的寸断,神魂的黯淡,以及那股盘踞在体内最深处的、源自归墟寂灭之力的顽固创伤,并非寻常药物和真元所能治愈。墨羿能感觉到,刘伯温的生命之火虽然未熄,却如同被厚厚的冰层覆盖,难以自行壮大。
“这位大人的伤……老朽行医一生,从未见过。”村中那位最年长、也最有见识的老渔民(名叫乌力罕)看着刘伯温,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凝重,“并非寻常内外伤,倒像是……魂魄被某种力量重创,生机本源受损。寻常药石,恐怕难有奇效。”
墨羿沉默点头。他何尝不知?格物院中虽有灵药,玄玑子亦通医理,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今他们身处这极北苦寒之地,距离中原万里之遥,如何能将刘伯温安然送回?即便送回,又能有几分把握治愈?
就在墨羿心头沉重之际,炕上的刘伯温,那沉寂了许久的手指,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墨羿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动静,立刻俯身靠近:“大人?”
没有回应。但墨羿能感觉到,刘伯温体内那团一直沉寂的、源自传国玉玺的暗金能量,似乎比之前活跃了一丝。仿佛感应到了外界持续输入的、虽然微弱却坚韧的生命元气(来自药汁和墨羿的真元),以及这片苦寒之地所独有的、未经雕琢的原始生机,这团代表着秩序与存在的力量,开始自发地、缓慢地流转起来。
它如同一条受创潜龙,在冰封的河床下,汲取着涓涓细流,试图冲破束缚。
时间一天天过去,渔村的日子简单而重复。墨羿除了照料刘伯温,也会帮着村民修补渔网、打造器具,以其精湛的技艺赢得了村民的尊敬。他偶尔会望向南方,计算着行程,心中焦虑,却也知道,以刘伯温如今的状态,根本无法承受长途跋涉的颠簸。
这一夜,北海上空星河璀璨,一道罕见的、横贯天际的极光如同巨大的彩色帷幕,缓缓摇曳,将渔村映照得如同梦幻。
就在这天地能量异常活跃的时刻,炕上的刘伯温,周身忽然泛起了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肉眼难辨的淡金色光晕!
墨羿猛地惊醒,凝神看去。只见那光晕并非均匀散发,而是如同呼吸般,在其胸腹间缓缓起伏、流转。更令他惊讶的是,刘伯温那原本如同死水般沉寂的识海,此刻竟也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
内视之中,刘伯温的意识,正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废墟之上。
这里是他自身识海的映照。原本应是星光璀璨、神识之力如江河奔涌的所在,如今却支离破碎,布满了如同蛛网般的裂痕,黯淡无光。唯有最核心处,一点微弱的金色光团(国运核心)与一点蔚蓝星光(龙蛊晶残余)在顽强闪烁,如同废墟中残存的两点星火。
他的意识浑浑噩噩,如同迷途的孤魂,在这片代表着他自身道基崩毁的废墟中徘徊。归墟那终极的“无”之意境,依旧如同冰冷的枷锁,缠绕着他的真灵,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沉眠。
然而,外界持续输入的、带着渔村淳朴愿力与北海坚韧生机的能量,以及今夜这活跃的星辰与极光之力,如同丝丝暖流,穿透了厚重的冰层,渗入了这片废墟。
那点金色光团率先响应。它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旋转起来,散发出微弱却持续的吸力,将那些渗入的暖流——生命的韧性、星辉的清冷、极光的变幻、乃至渔村民众对墨羿与他们隐隐的感激与祝福所形成的微弱愿力——一丝丝地吸纳过来。
每吸纳一丝,金色光团便明亮一分,其旋转也加快一分。它开始如同一个微型的漩涡,引动着这片死寂的识海废墟。
紧接着,那点蔚蓝星光也受到了牵引,开始闪烁,散发出柔和的生命气息,与金色光团交相辉映。蓝色星光抚慰着破碎神识带来的剧痛,金色光团则负责凝聚、炼化外来的能量,尝试修复裂痕。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如同水滴石穿。但在那绝对的黑暗与沉寂中,这点滴的汇聚与修复,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刘伯温那浑噩的意识,在这金色与蓝色光点的牵引下,逐渐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清明。
“我……是谁?”
“我在……何处?”
破碎的记忆碎片开始浮现——深海的魔窟、龙魂的悲歌、归墟的黑暗、镜碎的光芒、还有……守护的身影(墨羿)、渔村的药香、璀璨的极光……
“不能……就此沉沦……”
“山河……需要守护……”
“承诺……尚未完成……”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屈意志,如同被点燃的烽火,猛地在那两点星火之间升腾而起!
这意志并非强大的力量,却无比纯粹、无比坚定!它驱动着那金色与蓝色的光点,开始更主动、更高效地汲取、炼化外界能量!
现实中,墨羿清晰地看到,刘伯温胸腹间的淡金光晕变得明显了一些,其呼吸也似乎有力了一分。他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空气中那稀薄的天地元气,正以一种缓慢却稳定的速度,向着刘伯温汇聚!
“大人……您在自行疗伤?”墨羿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他知道,外力相助终究是辅助,唯有自身生机复苏,意志觉醒,才是真正的转机!
他不再犹豫,立刻盘膝坐在炕边,将双掌轻轻抵在刘伯温背心,将自己精纯的真元,更加柔和、更加持续地渡入其体内,不再是为了吊命,而是为了呼应、助长那股正在苏醒的生机与意志!
内视的识海废墟中,得到了墨羿这股同源道门真元的助力,那金色与蓝色的光点骤然光芒大盛!它们旋转的速度更快,吸纳炼化效率倍增!丝丝缕缕新生的、融合了国运、星辉、生命源力与道门真元的奇异能量,开始如同甘霖般,滋润着干涸破碎的识海,尝试着连接那些断裂的神识脉络,修复那些触目惊心的裂痕。
这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如同将破碎的琉璃重新熔铸。每一丝修复,都伴随着神识被撕裂重组的剧痛。但刘伯温那凝聚的意志,却如同磐石,在剧痛中愈发坚韧、清明!
他“看”到了体内那三种力量——国运的煌煌、星辉的肃杀、生命源力的柔韧——在《皇极经世录》残篇的统御下,以及自身不屈意志的锻造下,开始不再是简单的并存,而是尝试着更深层次的融合!
金色为基,蓝色为引,星辉为锋,意志为火!
一点点,一丝丝,那新生的能量,开始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紫金色泽,虽微弱,却蕴含着一种包容、恢弘、且带着无上韧性与生机的意蕴!这紫金能量所过之处,归墟残留的寂灭之意竟被缓缓逼退、净化!破碎的经脉与识海,在这紫金能量的滋养下,开始焕发出新的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当北海的晨曦再次透过窗棂,洒满小屋时。
炕上的刘伯温,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蕴藏着星辰山河的眸子,此刻虽然依旧带着深深的疲惫与虚弱,却不再是一片死寂。那瞳孔深处,一点微弱的紫金光芒一闪而逝,如同历经劫火淬炼、重燃的……不灭薪火。
他看到了守在一旁、眼中布满血丝却难掩狂喜的墨羿,看到了这简陋却充满生机的木屋,感受到了窗外那带着海腥与寒意的、却无比真实的空气。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几乎微不可闻,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