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内,星图流转。
殿宇穹顶,并非凡间木质结构,而是一片浩瀚的星空投影。星辰并非静止,而是沿着玄奥的轨迹缓缓运行,星光如银沙流淌,汇聚成一条条璀璨的银河,又似脉络般连接着下方一幅巨大的、由光影勾勒的大明山川地理图。图中,江河奔流似玉带,山脉起伏如龙眠,更有无数细微的光点在各地明灭闪烁,代表着生灵聚落与灵气节点。这便是文华殿的核心——“周天星斗山河大阵”,借助帝国气运与刘伯温自身莫大法力,监控、调理着天下灵机。
刘伯温——如今受封文成帝君,身着一袭青色道袍,鹤发童颜,双目闭合,正端坐于阵眼蒲团之上。他的神识早已离体,化作一缕无形无质、却能与天地共鸣的意念,沿着星图指引,巡游于帝国疆域的龙脉气运之间。
自东海那“深海古鼋”的异动被暂时安抚后,帝国疆域内的山川灵机,在文华殿与格物院的精心调理下,显得愈发蓬勃有序。地脉中原本些许淤塞、紊乱之处已被疏通,灵气如春水般滋润着大地,反馈于万民。国运蒸腾,在刘伯温的神识感知中,便如一片浩瀚的金色云海,笼罩四野,隐现出五谷丰登、兵甲强盛、万邦来朝的盛世之兆。他心中稍慰,这正是他身合山河、辅佐君王所愿见的景象。
然而,这一日,异变陡生。
当他的神识如清风般掠过北直隶与山西交界处的某片古老山脉(隐约指向后世所称的“太行龙脊”一带)时,一股极其隐晦、却锐利如剑的戾气,如同深藏水底的冰冷暗礁,猛地刺痛了他高度敏锐的感知!
这股戾气……非同一般!它并非域外天魔或妖邪入侵带来的污秽之气,更像是从地脉龙气本身滋生而出的一种 “恶瘤” !它扎根于浑厚的土行龙脉之中,性质却截然相反,充满了掠夺与毁灭的意志。它贪婪地吞噬着周遭温顺平和的灵机,如同水蛭吸血,使得原本厚重温顺、滋养一方的龙脉,变得异常躁动、偏激,隐隐透出一股……反噬主脉、悖逆皇权的意味!
“龙气生戾?”刘伯温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眼底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识瞬间回归本体,他掐指推算,脸色愈发沉肃。此乃大凶之兆,绝非寻常地气变动。根据古籍记载与他自身感悟,此等现象预示着此地龙脉所钟爱、孕育之人或势力,若非天生反骨,身负搅动天下之命格,便是受了某种极致怨念、滔天恨意或诡异邪术的侵染,其未来必成祸乱之源,动摇国本!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调动更多神识之力,结合星图大阵,仔细推演这股戾气的具体源头、是应于人还是应于事,以及其未来的发展轨迹……
“咚——咚——咚——” 殿外传来三声沉稳的叩门声,随即是墨羿那如同金石交击、不带丝毫感情波动的声音:
“帝君,陛下有急事相召,于谨身殿议事。”墨羿,格物院首席机关师,亦是皇帝最信任的贴身护卫之一,他的到来,往往意味着非同小可之事。
刘伯温眼中精光一闪,将北直隶边界的异状暂且压下。他长身而起,整了整袍袖。一步踏出,身形已如青烟般消散于文华殿内,下一瞬,便如同移形换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谨身殿外那冰冷坚硬的玉阶之上。殿宇森严,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殿内,只有朱元璋一人。
这位大明开国皇帝,并未身着龙袍常服,而是一身玄色劲装,更显精干与肃杀。他背对殿门,负手而立,仰望着壁上那幅占据整面墙壁的巨幅《大明混一图》。地图绘制精细,山川城郭、边疆海域,无不详备,象征着他对这片疆土的绝对掌控。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地图,看到其背后所代表的、更为深层次的江山气运。
“伯温先生,”朱元璋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冰冷的杀意,“朕近来,常做一梦。”
刘伯温静立一旁,如同古松,微微颔首:“陛下请讲。”他知道,能让这位心志坚如铁石的帝王特意召见并提及的梦境,绝非等闲。
“朕梦见,”朱元璋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梦魇般的质感,“有九条金龙,自四面八方——或自白山黑水,或自巴蜀峻岭,或自江南水乡,或自西北大漠——腾空而起,鳞甲森然,气象万千,最终皆环绕于紫禁城上空,盘旋飞舞,金光耀天。”
他顿了顿,语气渐寒:“然其中一条,鳞甲并非金黄,而是诡异的赤红!龙目之中,尽是凶戾贪婪之光,它不顾其他八龙,竟张开血盆大口,直欲吞噬朕之紫微帝星!朕于梦中怒极,拔剑斩之,剑光过处,那赤龙哀嚎,龙血如瀑,洒落山川……所落之处,皆化为熊熊烽火,焚城毁邑,百姓流离……”
朱元璋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丝毫梦魇惊醒后的余悸或恍惚,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冷静,以及深藏于眼底、属于开国雄主的、对任何潜在威胁的绝对警惕与决绝。
“朕醒后,心中不宁。遂密召钦天监正,令其以龟甲蓍草,暗合星象,秘测吉凶。同时,查阅宫内秘藏之上古舆图、风水龙脉秘本,相互印证。”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甲修剪得干净却带着武人的刚硬,在《大明混一图》上,重重地点出了九个位置!
“结果发现,朕梦中所见那九龙腾空之方位、气势……与舆图秘本中记载的,这九处天下龙脉交织、灵气汇聚的关键节点,分毫不差!”
刘伯温目光如电,迅速扫过那九个被朱砂重点标记的位置。他的心脏猛地一沉!这九处,确是天下龙脉之要害,关乎大明气运流转之枢纽。而其中一处,赫然正是他方才神识所感、出现“龙气生戾”异状的北直隶与山西交界之地!梦境与现实,帝王心兆与地脉异动,竟如此诡异地吻合了!
“陛下之意是?”刘伯温已然猜到了那个最可能的答案,但他必须亲耳从这位帝王口中确认。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袍袖中的手指已微微蜷起。
朱元璋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火焰,紧紧攫住刘伯温,那目光中混合着绝对的信任、不容置疑的权威,以及一丝……近乎偏执的、对朱明江山万世一系的渴望。他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谨身殿的每一个角落:
“朕之江山,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容不得半点隐患!梦兆已显,戾气已生!无论这是天意警示,还是邪祟作乱,朕都要将其扼杀于未发之时!”
“伯温先生,朕要你——以文成帝君之名,持山河社稷之力,为朕……”
他手臂一挥,斩钉截铁:
“斩断这九处潜龙之脉!绝其根本,灭其灵性,使金龙消散,永绝后患!”
声音在空旷而高耸的大殿内隆隆回荡,带着冰冷的杀伐之气,也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逆天而行的寒意。
刘伯温静立原地,恍若未闻,又似承受着千钧重压。
他感受到怀中那枚温养于元神之内、代表着山河社稷责任与无上法力的帝君印玺,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热,并非欢欣,而是仿佛在发出警告与悲鸣。殿外,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汇聚起层层乌云,隐隐有风雷之声。
斩断龙脉?而且是九处关乎国运根基的潜龙之脉?!
这绝非简单的风水镇压之事。每一条龙脉都并非孤立存在,它们如同大地的血管,牵连着无数生灵的命脉,维系着一方水土的安宁与繁荣。强行斩断,轻则令一地灵气枯竭,水旱频仍,灾祸连连,民生凋敝;重则动摇国本,引起整个神州灵机循环的紊乱,甚至可能引来更不可测的天道反噬!此举,无异于为了治疗一处痈疽,而给整个躯体放血!
朱元璋此举,是未雨绸缪、防微杜渐的帝王铁血手腕?是对梦兆过度解读的疑心?还是……在朕躬独断的背后,受到了某些未知势力、诡异存在的引导或欺骗?那“赤龙”之梦,真的是天意示警吗?
而自己,这位承袭了上古守护意志、身合大明国运、与山河同休的文成帝君,是该无条件执行这看似“护国”实则极可能“伤国”、“伤民”的帝王之令?还是……应秉持帝君之本心,以苍生为念,以国运为重,冒死谏言,甚至……抗命不尊?
殿内的空气,仿佛被冻结了。君臣之间,信任与质疑,忠诚与道义,权谋与力量,在这无声的对峙中激烈碰撞。
一场关乎大明国运、天下苍生,乃至自身道途与生命的巨大风暴,已在这谨身殿内,随着朱元璋那一道冰冷的旨意,悄然拉开了序幕。刘伯温的抉择,将决定这场风暴的走向与最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