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潭之畔的僻静居所内,林牧手中一枚不起眼的传讯玉符光泽渐黯。关于刘元武如何以雷霆手段慑服李、赵两家,又如何借玄云宗令牌挟势破局,最终反客为主促成三家合作的细节,一字字如冰锥般刺入他的识海。
起初是一丝难以遏制的惊叹。刘元武此举,堪称一手绝地翻盘的好棋,甫一归族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困扰刘家数月、几乎动摇根基的外部危局化解于无形。
其手段之老辣,对时机、力道、分寸的拿捏,以及对人心、大势的利用,远超寻常家族修士的格局,尽显宗门历练出的锋芒与智慧。
然而,这一丝惊叹旋即被一股更强烈、更彻骨的寒意彻底淹没!那寒意并非源于恐惧,而是一种对危险本能的、最高级别的警觉,如同独行的野兽骤然嗅到了致命陷阱的气息,又似万丈悬崖边的行者猛然瞥见脚下的裂隙——冰冷刺骨,瞬间通达四肢百骸,让他周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他原本尚存的一丝侥幸心理,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先前,他并非没有想过利用刘元武新归、立足未稳的时机,凭借自身在炼器堂的根基和威望,与之周旋一番,或许能在权力的夹缝中攫取最后一份资源,为自己未来的远遁做好更充裕的准备。他甚至暗自推演过数种博弈的可能。
但此刻,他彻底清醒了。刘元武的段位,远非他此前预想的、仅仅依仗修为和仇恨行事的莽夫。这是一个精通权术、深谙人性、且手段果决狠辣的劲敌。与这样的人在对方的主场上玩权力斗争的游戏,无异于与虎谋皮,自取灭亡。原先的计划必须彻底抛弃!
什么权位倾轧,什么家族内斗,顷刻间变得索然无味,且危险至极。他所有的算计,瞬间收缩、凝聚,化为一个无比纯粹而坚定的念头:不惜一切代价,突破至练气八层!然后,必须在刘元武彻底整合内部、将目光完全锁定自己之前,找到一个万无一失的时机,远走高飞!
唯有提升至更高的修为,才能拥有更强的自保之力,才能支撑起改头换面、逍遥世间的梦想。天地浩渺,岂无容身之处?何必困死于这日渐逼仄、充满恶意的囚笼?
趁着刘元武正忙于与李、赵两家落实合作细节、暂时无暇对内进行全面清洗的宝贵间隙,林牧毫不犹豫,即刻动身前往后山禁地,求见那位闭关疗伤、却仍是名义上最高权威的老祖——刘云龙。
这是他最后一次尝试。他心底或许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能用往日的功绩,换取刘云龙一句承诺,一个允许他平安离开的保证,哪怕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交出部分炼器传承,他也愿意。他只求一个相对安全的脱身之路。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那扇冰冷坚硬、隔绝生死的厚重石门。石门紧闭,其上符文黯淡,无声地诉说着其主人的状态。
良久,旁边一道侧门悄然开启,一名面无表情、眼神冷漠的守关弟子走出,对其恭敬却疏离地行了一礼,然后递过来一枚触手冰凉、刻有“木灵”二字的令牌。
“老祖有令,”弟子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复述一道与己无关的指令,“念轩虎长老昔日于家族有功,特许入木灵潭闭关疗伤,直至伤势尽复。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
话语在空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却又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林牧怔在原地,下意识地接过那枚沉甸甸的令牌。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仿佛瞬间沿着手臂蔓延至心脏,冻凝了他的血液。
先是短暂的愕然与不解,随即,一股无可抑制的、冰凉的悲怆与巨大的自嘲,如同深潭寒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绪。
他懂了。
刹那间,他完全明白了刘云龙这看似“恩赏”背后的全部含义。
这枚令牌,这处家族秘地的修炼机会,并非奖赏,而是代价。
是刘云龙用来买断他过去所有功劳——献弩车图纸、壮大族产、稳定人心,力挽狂澜拯救刘云龙爷孙……所有的一切,都被折算成了这一次闭关修炼的机会。
它更是一道划清界限的声明,彻底斩断了两者之间那本就脆弱、如今看来更是可笑的情分。
不见面,是因为无颜以对,也无话可说。难道要老祖亲口说“我保不住你”或“为了家族,请你牺牲”吗?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这是一种冷酷的默许。默许刘元武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对他“刘轩虎”采取任何行动,只要那行动不至于立刻撕破脸皮,引发家族剧烈动荡,动摇刘家的根基。
他已被当作一件用旧了的、甚至有些碍事的利器,被悄然放置一旁,等待合适的时机被废弃。
“好…好一个刘家!好一个刘云龙!”林牧在心中无声地厉笑,那笑声充满了苍凉与讽刺。
最后一丝因多年扮演而滋生出的、对刘家的微弱归属感,在这一刻,被这冰冷的现实彻底碾碎,烟消云散。
他曾以为,自己数次力挽狂澜,于刘家有大恩,总能换来一丝香火情分。如今看来,在家族利益和血脉传承面前,他这外姓人的贡献与生死,轻如鸿毛。连一句虚无的承诺都换不来。
行动,永远比言语更真实。刘云龙用这最后的“馈赠”和避而不见,已清晰地传达了他的最终态度:刘元武是未来,是必须扶持的正统;而他“刘轩虎”,无论有过多少功劳,都只是一枚可以、也即将被舍弃的棋子。
至此,林牧心中最后的一点犹豫、一点彷徨,彻底消失殆尽。
离开的决心,从未如此坚定,如此决绝。
既然对方不仁,视他如草芥,那便休怪他不义!
临走之时,他定要给这个凉薄冷酷的家族,准备一份足够“丰厚”、足以让他们铭记终生的“报答”大礼!
他面上所有情绪迅速收敛,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方才那一刻的心潮汹涌从未发生。
他面无表情地收好那枚冰冷的令牌,转身离开。
回到住处,他即刻对外宣布:旧伤骤然加重,修为隐有跌落之象,需即刻闭死关疗伤,谢绝一切访客,一切事务交由代族长与长老会决断。
同时,他毫不犹豫地交出了对炼器堂的所有管理权柄,没有流露出半分留恋或迟疑,表现得异常顺从与配合,仿佛已彻底认命,只想苟全性命于洞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