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进天工阁的议事厅,扶苏便已将几张写满字迹的图纸摊在案上,图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单摆、温度计与砝码图样——前一日见识到墨家水力螺旋压力机的成功后,他愈发清醒地意识到:要想推进精密机械研发,统一且精准的度量衡是根基。可大秦虽已一统六国,现行的度量衡仍带着旧制痕迹,“尺”有秦尺、齐尺之分,“斤”有楚斤、赵斤之别,甚至“时”还靠日晷与漏刻估算,连“一秒”的准确时长都没有,这般模糊的标准,别说造起重机,连打造精准的齿轮都难。
“公子,您要找的‘懂天文、爱琢磨’的人,都带来了。”侍从躬身禀报,身后跟着一群衣着各异的人——有披发持剑的方士,有穿儒袍握简的儒生,还有扎着围裙、满手老茧的工匠,甚至还有两个专门观测星象的太史局小吏,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
扶苏清了清嗓子,指着楮纸上的图样:“今日请诸位来,是要做四件‘定规矩’的事——第一,复现‘秒’,定下最短的时间单位;第二,用‘单摆法’造‘米’,定下长度单位;第三,做‘千克’砝码,定下重量单位;第四,造‘温度计’,定下温度单位。有了这四个规矩,日后造机械、算产量、测气候,才不会乱。”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方士首领柳生忍不住问道:“公子,‘秒’是什么?日晷分十二时辰,漏刻分百刻,够用了,何必再找更短的‘秒’?”
“不够用!”扶苏拿起一根细麻绳,系上一块铜球,做成简易单摆,“比如这摆锤,每摆一次的时间是固定的,这就是‘等时性’,咱们要测的‘秒’,就是摆锤摆一次的时间。可现在没有准确的计时工具,怎么知道摆一次是多久?怎么确定摆长多少对应‘一米’?”
他先领着众人试“复现秒”:方士们搬出珍藏的漏刻,铜壶滴漏,壶身上刻着百刻刻度;儒生们则搬出日晷,试图用阳光影子计时。可问题很快出现——漏刻的水滴忽快忽慢,天热时水滴蒸发快,壶内水位低时水滴慢,半个时辰竟差了近十刻;日晷更别提,云层一挡便没了影子,连摆锤摆了多少次都数不清。柳生急得满头大汗,竟掏出一张符纸烧了,念叨着“驱邪定水”,结果水滴依旧乱滴,引得工匠们偷偷发笑。
接着试“单摆法造米”:扶苏按记忆中“单摆周期公式”,算出“摆长一米时,周期两秒”,让工匠们用现行秦尺(约23.1厘米)截取四倍多的麻绳当摆长。可秦尺本身就有误差,有的秦尺短了半分,有的长了一分,截出来的麻绳长短不一;更糟的是,摆锤摆动时,有人觉得摆幅大了“不吉利”,偷偷用手挡了一下,摆周期瞬间变了,众人争论不休,连“一米到底多长”都没定下来。
做“千克砝码”时,麻烦更大——扶苏想找一块“一立方分米纯水凝固后的冰块”当标准,可怎么量“一立方分米”?工匠们用陶碗量水,碗的大小不一;想把水冻成冰,却发现冬日未到,只能用方士的“寒玉”降温,结果寒玉温度不够,水只冻了一层薄冰,一碰就碎。最后只能用青铜铸砝码,可铸出来的砝码要么重了,要么轻了,称来称去,连“一斤”都没准头,更别提“千克”了。
最让众人头疼的是“温度计”:天工阁虽能造出玻璃,却从没做过细玻璃管。工匠们尝试“拉管法”——将玻璃烧熔后,两人拽着两端拉,可玻璃要么拉断,要么粗细不均,最细的也有手指粗,根本装不了水银;又试“吹气法”,将烧软的玻璃管一端堵住,往里吹气,结果吹成了玻璃泡,连管子都没了形状。方士们找来水银,倒在粗玻璃管里,可管子太粗,水银柱根本不随温度变化动,柳生又想“施法”,被扶苏拦住,只能看着一堆碎玻璃叹气。
忙到夕阳西下,议事厅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碎玻璃、断麻绳、歪扭的青铜砝码,漏刻的水洒了一地,日晷的指针也被碰歪了。众人垂头丧气,儒生们嘀咕着“这些奇技淫巧,本就不合古礼”,方士们懊恼“法术失灵”,工匠们则愁着“这活计根本没法干”。
扶苏看着眼前的乱象,却没生气,反而笑了:“诸位不必沮丧,这些事本就不是一天能成的。咱们今日虽没做成,却知道了问题在哪——漏刻受天气影响,单摆要定摆长,玻璃管要做细,砝码要准材质。”
他当即决定,将这四件事拆成四个长期研究项目:
1. 计时组:由太史局小吏牵头,方士协助,专门研究漏刻改良(比如加恒温装置)与单摆等时性,记录不同天气、不同摆长下的计时数据;
2. 长度组:由农家工匠牵头,儒生协助,先用秦尺校准出统一的“临时尺”,再慢慢摸索单摆法,确定“米”的准确长度;
3. 重量组:由工业苑铁匠牵头,研究青铜、生铁的密度,尝试用“体积乘密度”的方法,造出精准的砝码,先统一“斤”,再求“千克”;
4. 玻璃组:由墨家兄弟牵头,专门研究细玻璃管的制作工艺,从烧熔温度、拉管力度开始试,先做出细管,再琢磨温度计。
“每个组每月给五万钱经费,需要材料随时找天工阁要,不用急着出成果,只需要记录清楚每一次尝试的过程与结果。”扶苏拍了拍手,“今日的试错,都是日后成功的底子,诸位辛苦了。”
众人闻言,脸上的沮丧渐渐散去,柳生率先躬身:“公子宽宏,老夫定好好研究漏刻,不负所托!”工匠们也纷纷应下,收拾东西各自忙活去了。
可扶苏这番“怪异举动”,很快传遍了咸阳朝野。文武大臣们私下聚在一起议论:
李斯拿着扶苏画的单摆图样,皱着眉对冯去疾说:“长公子近来总琢磨这些‘无用之物’,度量衡虽需统一,可按先帝旧制改良便可,何必搞什么‘秒’‘米’?若是耽误了工业苑的生产,损失就大了。”
冯去疾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昨日贵族们还来找我,问工业苑是不是要‘变天’,担心没了公子盯着,分红会少。我只能劝他们再等等,可心里也没底啊。”
连一向支持扶苏的蒙毅,也被同僚问得哑口无言——有人说扶苏“沉迷奇技,忘了一统大业”,有人说“这些东西都是方士的把戏,会带坏风气”,议论声越来越大。
六国旧贵族更是私下揣测:有的说“扶苏怕是江郎才尽,只能靠这些噱头维持地位”,有的说“工业苑离了扶苏,迟早要垮,咱们的商铺还能赚回些失地”,甚至有人偷偷联络旧部,盼着扶苏出岔子。
可这些议论传到章台宫,嬴政却只当没听见。赵高几次想趁机进言,说“公子此举恐失民心”,嬴政都只是淡淡一句:“扶苏做事,向来有分寸,他要研究,便让他研究。工业苑的营收没少,百姓的日子没差,慌什么?”
赵高碰了一鼻子灰,只能退下,心里却愈发忌惮——他看不懂扶苏的“怪异举动”,却知道嬴政对扶苏的信任,丝毫未减。
而天工阁的工坊里,夜幕已深,计时组的小吏还在记录漏刻的水滴;玻璃组的墨家兄弟,正对着烧熔的玻璃,反复调整拉管的力度。扶苏站在窗前,望着工坊的灯火,心中清楚:重建度量衡,本就是一场漫长的试错。今日的失败不算什么,只要这些项目能坚持下去,终有一天,大秦会有自己的精准度量衡,而那一天,便是大秦科技真正腾飞的开始。